穿裙子的男孩

 
      小男孩Dennis的家庭因为母亲的背叛、离开而浸入灰暗。母亲爱好打扮，也许是为了获得母爱的替代临照，Dennis对女装产生兴趣，在谙悉时尚、擅长服装设计的高年级校友Lisa的怂恿下穿上她为自己特制的裙子，想要以女孩的身份度过一天，让我想到《马丁的早晨》里的每天一个新身份的马丁。Dennis男扮女装，险象环生，笑料十足。Dennis是足球队的主力，为了使Hawthorn校长改变因为他在校园里穿裙子而开除他的决定，Lisa让所有足球队男孩穿上裙子，以法不责众维护男孩。最出人意料的部分，对异装男孩Dennis暴怒的Hawthorn校长自己正是个异装癖。Dennis赢得比赛，接纳自己。圣诞夜的团聚像电影《夏洛特的网》里的场景，屋外雪花飘飞，室内温情融融。当异装癖的Hawthorn校长穿着鲜艳应景的红色女装、骑着自行车在小男孩屋前打响车铃、以别扭的女音问候男孩“Merry Christmas”时，气氛美好得不像话。回味校长看到男孩穿女装时不可置信的表情，在说道“dress”、“broken family”时吐词几度犹豫（类似《查理和巧克力工厂》里的威利·旺卡再说“father”、“parent”等带来创伤性记忆的词时的表现），他大概和男孩一样来自破裂的家庭，出于对母爱的追寻开始以穿着女装获得自在感。
       Dennis说：“I feel different.But,then,doesn’t everyone?”
       到图书馆前，我常常幻想自己披上亚麻色的毯子似的厚长斗篷，在阳光照彻、明净开阔的落地窗前一落座，自带的地毯便在身下铺开，然后惬意温暖地读读书、看看太阳；出门前，我常常幻想用丝巾把头发随机地束起来，要留那几尺素净柔软同发丝绞缠后，一起飘扬成模糊的关于古代装扮的梦……到达图书馆后，我老老实实地把包存到储物柜里，庆幸地找到位子坐下或者安静地在书架上寻觅，尽力不要引人注意；出门前，我把发型打理到看不出任何张扬痕迹才敢出发。
       和朋友聊天，才发现小时候把床单、被套披在身上仿拟古装剧里的宽大坠地衣袍甚至角色代入扮演的不止我一个，那种钦羡峨冠博带风流的情结是很多人共有的。于是这其中的一些人成了大学汉服社的成员，可以借着传承文化的名义在特定的场合复古着装、衣袂翩翩。只是他们是聚合在一起的，在群体中个体不会成为唯一的聚光点，像快闪行动一样，脱下钟爱的衣裳便纷纷迅速湮没在不可辨识的众人中。大学期间只见过一个姑娘，经常穿着改良然而特征鲜明的汉服上、下课，缥色衣裙清朗轻艳，姑娘神色自如地穿行在教学楼中，毫不在意各种妒羡的目光和私语。我羡慕她的勇气和自由，即使汉服正在被拾起、普及，总是需要先行者的。
       也许正是因为自己的拘谨从众、积极配合着去个性化的进程，才会特别关注那些不一样的甚至特立独行的人，内心里才会生出那么多的羡慕甚至钦敬。
       大学里刻在记忆里的一些陌生人：一个播音主持专业的同级男生，在校园行走，哪怕是买煎饼作午餐和大妈随意闲聊的时候，都能间歇地用富有磁性的声音旁若无人地播报新闻，目测功力深厚，不见其人、但闻其声时会以为是有人在收听CCTV新闻联播却不知道带耳麦或者调低音量；每天清晨在湖畔或者图书馆底楼大厅、二楼走廊里大声地用带乡音的口音读背外语的若干个孩子；一个和本片中的Hawthorn校长、男孩一样的爱好女装的男子……
       有些旁观者会毫不掩饰其厌恶，“高调得不得了，又是这个/些人，烦死了”，我却从心里被这种坚持自己的力量感动。有爱好、有梦想或者野心就坦诚地追逐，即使它们被俗常蔑视或者看似不可企及，对它们小心的掩藏也许会导致有一天连自己也将之遗忘了，而它们可能是我们的存在中最真切的部分。时光洪流中我们自己都轻渺如尘埃，如果拖延、伪饰，怎能保证那些闪光的根芽获得有力的加持。如果有人反驳“那也不要在公共场合展示啊”，我猜那些人会说：“我不舍得这些零碎却珍贵到不可替代的时光，即使恰巧与你们的发生交集。”在生命的每一个瞬间以不侵犯他人利益为前提享受自我、抵近梦想，你的不解的目光，与我无妨。
       我甚至大胆地臆测，那些厌恶排斥里也带着和本片校长对男孩一样因羡慕成嫉妒的底色。鲁迅短篇小说《示众》中，失了灵魂的众人仅在争先恐后、挤压彼此以围观犯人时获得些许存在感。当从众和围观成了习惯，掩饰和拖延消解行动力，怎么做得了自己人生的主角？
       成人不自由，自由不成人，人生一世，做自己的时间太少，哪怕只能像本片的Hawthorn校长一样尽力地寻找扮演角色、疲于奔命的罅隙接纳自己的特质、拥抱自我，那一刻阳光照耀在护持本心的那一个自己身上，一定真实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