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自己从来不是洪尚秀的铁杆影迷,尽管也曾着迷于他电影里那些饭桌上的烟火气,也曾效仿电影里那些烂醉如泥的饮食男女,在首尔大大小小的餐馆里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和朋友们天南海北聊着有的没的,每当坐在计程车后排望着窗外,就幻想自己是刚失恋的金敏喜,甚至还真的按图索骥寻去了北村方向,拍了一组自认为还很文艺的照片,还发现了加濑亮的自由之丘不在首尔,而在东京……
尽管洪尚秀一直以来对我都有着这样潜移默化的影响,但内心深处我却始终还是不愿意承认爱着他的电影,因为我总是不断在问:电影怎么能拍得这么容易呢,怎么能这么粗糙这样信手拈来呢?好像上午有了一个点子,下午几个人凑在一起就能把片子拍完了,可电影,不应该是严肃认真的一件事情吗?
我承认,即便已经看过了十几部洪尚秀,也习惯了一开始认为比电视剧还要廉价的推拉镜头,但我对他电影中散漫的态度始终抱有一种偏见,尽管美国的伍迪·艾伦和法国的埃里克·侯麦似乎也都总在漫无边际的聊天,但至少他们的画面是精致的,台词也是考究的,而洪尚秀——我有段时间甚至怀疑他没有剧本,只有大纲,剩下的台词都是靠演员即兴发挥。
过去的洪尚秀就是这样,让人难忘,却没能真的让人着迷。
一切直到《逃走的女人》。其实在观看的过程中,我也并不觉得这部和过去的洪尚秀有什么不同,还是一些人漫不经心的聊天,漫不经心的吃饭,嘻嘻哈哈吵吵闹闹,直到最后一场戏,金敏喜背对着镜头站在那里犹豫了很久,最终才决定转身回去,独自重看完一部电影,那一刻我才目瞪口呆,仿佛整颗心都被深深地击中。
电影中,面对每一个人对自己近况客套的询问,金敏喜的回答都出奇的统一:“五年了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在他眼里爱人就要形影不离。” 那这次出差为什么又会短暂分开?那一刻,她多么想让人继续追问下去啊!可是无论姐姐、闺蜜和前任,没有人在意,更没有人真正去关心她的话和行为之间的矛盾之处,他们只顾着说着自己。
她们谈论着烤肉和水果的搭配,谈论着隔壁家养的鸡,她们向邻居的女儿嘘寒问暖,她们因为流浪猫和邻居撕逼;她们谈论着自己的存款和新认识的男友,她们用假装厌恶的方式,炫耀着自己的一夜暧昧;她们用虚伪的道歉来宣示着自己的胜利,她们用假装疲倦的口吻,炫耀着自己美满的婚姻…而这一切都与你无关,你只能云淡风轻地说着我很幸福,然后独自躲在漆黑的影厅里大口吃着垃圾食品,冷暖自知。
是啊,你想找一个人述说,却发现到头来却只能沦为一个聆听者,因为无论是热烈的,平淡的,纠结的,欣喜的,每个人都投身在自己的生活中不亦乐乎,而只有你是一个多余的旁观者,你为了排遣寂寞而来,却发现比过去更孤独了。每个人都可以去冒险,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运气换来一份看似无聊而俗套的幸福。而这些人看似轻描淡写的讲述,此刻在你眼里全是赤裸裸的炫耀,这样看似平静简单的生活最伤人,每一点都在不断像针一样刺向你,越刺越深,唯有逃走,才能解脱。
所以,这部《逃走的女人》最厉害的一点在于,最重要的也是它最想讲述的,反而是那些在电影里没有出现和被刻意隐去的部分,那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恍然大悟的微妙情感,这像极了某种报喜不报忧的新闻,你需要领会的,永远是那些没有出现在画面里,和没有说出口的东西——愈是喋喋不休,就愈是拥有更多留白。你多希望自己的欲言又止在那一刻被看穿,你多希望有人真的能洞悉你的孤独,撕掉你伪装的坚强,轻轻问上一句:“亲爱的,你究竟怎么了?”
其实我们不必去过分猜测,金敏喜和丈夫究竟是短暂分开,还是遇到了感情危机,甚至她从来都没有结过婚,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这三场会面中,她始终带着一种强烈的倾诉欲和深深的孤独感。你可以想象,她不愿意回到家中,因为自从那个人离开后,空荡荡的家比过去更孤独了,所以她想要逃走,可看到别人按部就班的生活,她却比来的时候更寂寞了,这时候,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寂寞,或许永远都逃不走吧。
第一幕,镜头由群山转到窗内,黄毛女宋宣美在笔记本上乱画些什么东西,然后看了看手机,不想接这个电话。金敏喜找到了她的屋子,拿出一件知名设计师设计的风衣送给宋宣美,表示本来给自己买的,发现太大了。宋宣美确实显得有些胖。金敏喜又说,色调跟你肤色很搭,宋宣美脸确实有些暗黄。 第二幕,金敏喜半躺在沙发,说你外面这山不错。宋宣美坐板凳,说仁王山。宋宣美说,像画一样,雨后的仁王山,画家叫什么来着,苦思冥想。金敏喜说,郑善。宋宣美说,我现在记性好差。金敏喜说,你知道鱼油吗,吃这个对记忆有好处。宋宣美说,吃了,不管用。 第三幕,宋宣美要表现一下自己还不错。讲了个段子,说自己排舞,懂艺术,所以租房子时房东给便宜了十万。宋宣美也有正规职业,攒钱快有一百万了。附近有个酒吧也不错,都是艺术家在里面喝。金敏喜打断说,好像有烧焦的味道。 第四幕,两人对坐,像是在吃意大利面,还整了点小酒。金敏喜说,啊,我老公,我们五年没分开过,形影不离。每天都能感受到爱,被爱。宋宣美说,好男人本来就少,在韩国,万里挑一。金敏喜说,每个人都有归宿。宋宣美听了很不爽。 第五幕,宋宣美强行万里挑一,讲一个在酒吧遇到的好男人,跟老婆分居了,是自己楼上邻居。宋宣美接下来提高聊天门槛,开始讲专业问题,什么自己在编舞,好男人想帮她做舞台设计。金敏喜开始常规犯贱,说她也想编舞,她兴趣广泛,但不专一。这个接话只能回到聊金敏喜的职业上了,金敏喜开花店,她抱怨说生意不好。宋宣美说,反正你也不靠自己养活。 第六幕,瞬间切换成抖音的竖屏镜头,两侧是无效的白墙棕门,人物在中央。随着young poet来敲门,没动静,下台阶打算抽烟,镜头往后退两步。宋善美开门,蹬脚穿鞋,poet转身上台阶,镜头往前进两步,回到开始时的远景。宋宣美说,有病吧你,老跟着我。poet说,我正好散步出来,你不接我电话啊。宋宣美说,你跟踪狂?poet说,进去谈谈?一个推拉,左上角宋宣美双手抱胸前,右下角poet侧头靠墙一个后脑勺。宋宣美说,tell me why,你没搞清状况吧。哦你很冷,屋里暖,不错哟。你猜怎么着,想都别想。poet这时候不能侧头靠墙了,他摇摇头,立正,上半身略微前倾,别这样羞辱我,我也是人啊。我天天想你,你要负责啊。宋宣美听的时候侧身,屁股被白墙挡住,身体只有一半还在镜头里。说话的时候人再转回来,正面poet,继续羞辱。poet说,你接着骂,我不反驳,大声骂,羞辱我吧,我做错了什么!宋宣美说,爬吧,变态。poet说,别羞辱我啦! 第七幕,金敏喜视角,监控摄像里,poet在左下角,宋宣美一个黄毛后脑勺在右上。推拉,镜头给金敏喜专注的脸,金敏喜往后一弹,站在门侧,开电子门锁的声音,宋宣美回来,到餐桌坐下,金敏喜撑桌站。金敏喜要是抢先坐回去,装没在看,会显得生分且虚伪,而且也等于鼓励宋宣美啰哩啰嗦再讲一遍门外情况,鼓励她虚构。所以金敏喜这样行动是得体的。宋宣美解释说,一个26岁的诗人,死缠烂打。金敏喜尖叫,太小了吧,你们发生了什么。宋宣美说,睡了一次。宋宣美表示,主要担心一个情况,跟poet也是在酒吧认识的,怕poet跟楼上的好男人聊上。金敏喜有点惊,听着听着双手抱胸前,表情也有点荡漾,应该是羡慕了。嘴上还是说,姐,会好哒,会没事哒。宋宣美去洗脸,人一离开镜头,金敏喜迅速开窗头探出去。这面窗户外面不是山,是楼房树木,下面应该是街道,金敏喜应该在看poet。 第八幕,果不其然,镜头给到poet的背影,走在孤独的街道。 第九幕,有零星树叶滴水的声音,显然下过一场雨,但感觉雨已经停了。金敏喜左右看看,打起一把黑色大伞,在伞下拥抱宋宣美,和她告别。 第十幕,金敏喜的背影,走在孤独的街道。打着把伞,根本就没下雨,地面也根本没积水。
若要谈论起洪尚秀中后期作品序列的话,似乎《逃走的女人》很容易被轻易归到与《这时对那时错》、《克莱尔的相机》、《任务清单》、《叠叠山中》等此类看似信手拈来没有太多巧思的精致小品集中间去,然则事实上在洪尚秀的中后期作品中,《逃走的女人》可以算是十分特别的一部。
与《北村方向》、《之后》中渐进的发散探索,构筑严密,在偶尔抽去控制力的瞬间制造局部松动并从松动中提炼出情绪,再由情绪反哺秩序的方式不同,与《草叶集》张弛有度的结构中充满节奏感也不一样,《逃走的女人》是极度松弛的——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异国》与《自由之丘》,后两者则由于过度工于结构,而失去了轻松的乐趣,外部异质的侵入并未能及时转化为发展动力和观众的进入时机。
《逃走的女人》从一开始就定下了比以往洪尚秀电影中都更要轻松的基调:以往的洪尚秀电影中的情景确立大多由人物出发,无论是由单一人物开始的渐进式排布,又或是由群戏引出的双重情景更替,观众的情绪出发点都由某一相对宏观的客体承担,而不是《逃走的女人》中甫一开场便出现的几只母鸡。这种略带俏皮的“新”构筑方法在之后给猫咪的Zoom-in中得以确认——这是洪尚秀在电影中第一次将情景的定锚给予了人以外的动物。
在植入一个微观发起点后,对话几乎是立即出现的,抛却了“进入”的动作,直接开始描绘情景,并随着金敏喜驾车的到来,情景迅速地开始建立起来,并未给观众留下过多的探索空间,在之后的烤肉、吃饭、喝咖啡等等的场景对话中,也更多呈现出一种盘旋的、可以被预见的发展,因此时的情景已在发展中逐渐成形,故而使观看也变得更为轻松:观众并不需要“进入”,只需要单纯地“观看”。
在洪尚秀的作品中,与观众的博弈占据了影像情景构筑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在观看洪既往的电影时,观众往往需要通过逐步接受信息来建立起完整的认知,在这期间,洪尚秀可以通过玩弄对白与结构,也即通过决定要将何种信息在何时以何种方式给予观众,来造成一种主观感觉上的“时间差”,这也是他作品一贯的有趣之处,但在《逃走的女人》中,这种最典型的推动力被弱化了,仅仅在局部的单个情景中得到较为完整的保留。
诚然,观众一如既往地需要从人物的对话、动作中获得信息从而拼凑出叙事空间的逻辑性,但叙事空间本身又是独立于这种角度之外自主发展的;这种自主发展出来的空间中轻松感的存在使得外界对情景的把控力被一再降低,因此,在《逃走的女人》中,情景的延伸和衔接不完全是由外部出发,而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渐进发展,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即具有自发性,这是全片松弛感和轻盈感的来源。
自发性在随后的多处场景中都在不断被强调,可以说,《逃走的女人》在绝大部分时间中是一部非常直觉性的电影,它的拓展不依赖任何外部凝视(角色?观众?),而是内在自主的,而 “外部视角”的缺失则由出现的不同介质影像来进行补足:监视器/银幕,通过模糊观看主体的客观性,使电影内与电影外的多重语气在此叠加,融为叙事空间中的同一体。
很多时候,洪尚秀的创作态度都可以说是锋利的。《独自在夜晚的海边》与《在你面前》是他在创作姿态和创作主题上最为温柔的作品,但并不是松弛的。这两部电影中的人物仍在或多或少的时间里处于一种“自然主义的编排”之中,某种强烈的核心逻辑仍驱动着一切构建和生成,在《逃走的女人》中,这种核心逻辑仍然是存在的,但不再是表面上的主要驱动力,它转而依附对白和不同介质影像的转换成为内在的一种姿态,让轻盈成为表层主要的观感,这种状态在洪尚秀的电影中可谓是绝无仅有的。(《草叶集》或许也有吧!)
异质感是由第一场对话就开始植入的,“一直重复地说同样的事情,真可笑啊”,从文本上来说,重复讲述丈夫与自己感情的对话部分的作用与人物在某些时刻不如所处情景轻松的“异样”神态是一样的,它作为对观众预先暗示的一种,消解了大部分电影后半段建立起来的焦躁不适感(在洪尚秀的电影中似乎是很常见的不是吗),但在同时也成为导演划开貌似轻松的表层叙事的关键,显示出被包裹的人物内在紧绷姿态以及宏观影像中底层结构的本质。
轻盈的外表与紧绷的内在姿态,构成了洪尚秀作品序列中绝无仅有的松弛,一如金敏喜所饰演角色的那些小动作一样,举手投足间都是生活化的极可爱之处。但若要说本片是否有更为典型的“洪尚秀瞬间”,答案却也是肯定的——莫过于影片的最后,当金敏喜坚决地回到电影院坐下的那一刻,镜头摇向银幕,是她在看着电影,还是我们在看着电影?
作者:Jessica Kiang (Variety)
译者:csh
译文首发于《虹膜》
三座渺远的山峰;三位相识已久的女人正在与彼此闲聊;三个自以为是的男人,滑稽而令人厌烦地闯入画面,我们只能从身后看着他们。这位多产的韩国艺术电影大师洪常秀,也曾处理过颇为有趣的、具备内在节奏的「三联画」。但是,他似乎从未采取过如此轻柔的、讽刺性的女性视点。此外,他也很少像这部《逃走的女人》一样直截了当。在这次柏林电影节的竞赛作品中,这可以算是一部迷人的小品。 距离洪常秀上一部面世的作品,已经过去了两年的时间。考虑到他的平均创作速度,这可能相当于其他任何导演十年的空白。人们可能会期待某种更为丰富、复杂的成果。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在呈现时间与记忆的时候,通常采取的是不稳定的、莫比乌斯环式的结构,而出人意料的是,《逃走的女人》采用的是线性结构——不过,这位因挑衅而吸引特定审美趣味的导演,并不一定会因为这种可识别性,获得一批新的观众。任何在《寄生虫》之后突然投身韩国电影的观众,都会在洪常秀的作品这里碰壁。
金珉禧再次出现在了这部影片中,她是洪常秀银幕外的伴侣、银幕上的搭档,以及他上八部影片中七部作品的合作者(她还凭借那部惊人的《独自在夜晚的海边》,赢得了柏林电影节的影后)。在《逃走的女人》里,她扮演了一位满足的已婚女人,但是,她的生活可能有些乏味。她花了几天时间,拜访了自己的老朋友——五年以来,这是她丈夫第一次陪她拜访老友。这位友人(徐永嬅饰)住在首尔的郊外,所以她们已经有段时间没有相见了。她们小聚了一场,还带上了老友的室友(李恩美饰)。她们一边吃着烤肉,喝着马格利酒(一种乳白色的、略带些气泡的韩国米酒),直到一位邻居打断了她们,他请求三人不要再喂养那只当地的流浪猫,因为他的妻子害怕它。
接着,金珉禧拜访了一位普拉提教师(宋宣美饰),她迷恋着自己的邻居,同时还有一个烦人的、仰慕她的诗人。她在醉酒后与他上了一次床,结果他便一直纠缠着她。金珉禧遇到的那最后一位女人(金玺碧饰),嫁给了她曾经约会过的、那名成功的小说家。他想为过去的摩擦而道歉、纠正当时的错误。在呈现这一切的时候,洪常秀使用了他那标志性的、反传统风格的技巧。他那些自由的技巧足以表明,人们对于决定机位和拍摄方式的那种正统美学,已经感到不耐烦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反传统风格的技巧本身,也成为了一种风格。在拍摄了两部黑白小品——《江边旅馆》(2018)与《草叶集》(2018)——之后,洪常秀的摄影师重返彩色的极简影像。但是,这一次的「彩色」也只包含了很少的色彩,我们可以在厨房、办公室和起居室看到它们,这时洪常秀呈现的大多是静态的双人、三人镜头。在那种干爽、平坦的日光下,一切看起来都如此清新而洁白。我们只会在段落间的过渡期听到音乐:那是一首伤感的小曲,听起来有些失真,这当然是有原因的——洪常秀表示,这是他在手机上创作的。此外,他那标志性的、粗粝的变焦推镜也随处可见,但是,在这部影片中,有一个镜头尤其令人印象深刻:老友的那只猫恰巧来到了镜头中,它迅速地梳理了一下毛发,接着便长久地直视着摄影机,但却不为所动。最终,它怠惰而夸张地打了一个哈欠。
与洪常秀以往的影片一样,这种极简主义的呈现方式,邀请我们去解析影片情节的复沓以及各种交叉呼应。例如,金珉禧在那三个女人身上,看到了三种潜在的、不同版本的自己——一个嫁给了她的前任,另外令人生活在她有些羡慕的环境中。(「我想住在这样的地方!」在两个不同的家中,她如此叹息道。)你与洪常秀之间的互动程度,可能取决于你是否愿意玩这个小游戏,是否愿意为那些最细微的巧合提出解释,并观察这些阐释是否适宜。
称它为一部女性主义电影,可能是有些危险的做法——洪常秀在进行自我指涉的时候实在过于严厉,他可能不会期待这样的赞美。他狡猾地将自己的阴影置入影片之中,化身为所有画外的(男性)作家-导演的角色,化成那些从事创造性职业的前任、丈夫和情人。这些人都非常关注自己是否成功。(「他活该失败,」金珉禧在谈及永嬅的前任时说。「这可能已经发生了。」她平静地答道。)
但是,这部影片确实对女性很感兴趣——它也通过一种微妙的、讽刺性的方式,排斥了男性的存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兴趣确实不同于他以往谱写的回旋曲。可以说,在这种好奇心中,携带着一种顽皮的、在化妆室中窥探的渴望,这代表男人们想要获知,当自己缺席的时候,女人是如何谈论他们的。但是,这显然不是全部。女人们还谈论了食物、灵肉的二元性,以及奶牛们拥有明亮双眸的原因。在她们的交谈中,我们可以听到各种不同的、有机转换的内容,它们时而深刻,时而私密,时而又全然空洞。
这种看似随意的氛围,要求女演员们毫不费力地表现出自然主义的姿态,而她们也都做到了。金珉禧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看一场电影,或是身处某个完全不必要的、却又绝非平淡的场景中,独自看着自己的手机。或许与此前的一些洪常秀作品相比,金珉禧在这部影片中的角色,可能显得相对苍白了一些——但是,看着上述的这些活动,仍然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在2004年,洪常秀创作了一部名为《男人的未来是女人》的影片。但是,正是这部轻巧的、令人愉快的《逃走的女人》告诉我们,那「未来」恰恰就是「现在」。
短评一不小心写长了。
金敏喜饰演的主角依次拜访两位朋友,偶遇第三位朋友,镜头长久聚焦于她们进行对话的场景,伴随对话的推进以及意外事件的发生,几人不同的性格、不同的生活轨迹呈现在观众眼前。
还是熟悉的洪尚秀,只是这次故事的发生以女性为主导,男性藏在故事后。电影名为《逃走的女人》,这位“女人”暗指金敏喜饰演的主角,明指第一位朋友提到的住在楼上那位半夜离开的妈妈。她们二位的“出逃”都与男性有关,爱情与家庭是绕不开的话题。女主角两次从监控器看朋友的生活,朋友特意关上门,由此形成一种窥探的效果。
洪尚秀讲述第三位朋友故事的方式为我带来惊喜。他直接从金敏喜饰演的主角和朋友见面略微尴尬的场面切入,朋友眼神愧疚,小心问起主角结婚与否,最后道上了一句“对不起”并握住她的手,简单几句话,一个三角恋的故事便讲完了。女主角电影结束后再次找朋友闲谈,朋友为她削苹果,两人对坐,面貌、气质、着装竟有五分相似,这一刻意为之的布置让人自然联想到发生于三人身上的感情纠葛。
看完后才想起,饰演第三位朋友的演员曾出演《蜂鸟》中的老师,这是我很喜欢的一个角色。
另:金敏喜的新发型很好看。
看似极松散的几个场景,有隐有现、半明半暗地讲了一个颇紧凑的故事。
表面上女主(金敏喜)是一个对婚姻极为满意、好不容易从自己的幸福里抽身出来看朋友的女人。她连续三次,对三个不同的对象重复一段同样的话:我和丈夫关系极好,每日形影不离,结婚五年来这是我第一次和他分开。但是在第二段中宋宣美问女主是否爱丈夫,女主竟然答不上来。她迟疑片刻,然后含糊其辞地说:“不知道。这种事情不好说。我只要每天能感受到爱就行了”。每天感受到爱究竟是谁对谁的爱?是她对丈夫的爱吗?是丈夫对她的爱吗?如果是前者,那么宋宣美的问题她为什么答不上来?
到了最后一段,我们才发现女主的感情生活似乎并不像自己宣称地那么美好。她曾有一个前男友(权海饶),但疑似被另一个女人(金玺碧)插足抢去了这个如今十分显贵的潜力股。此事发生以后女主突然完全退出了从前的朋友圈(金玺碧说其他朋友她都常见到,唯独多年没见过女主;而且她在陌生地场合突兀地上来道歉,可见当初金敏喜是突然完全退圈,根本没给他们解释的机会)。那个突然逃走的女人,原来就是当年的女主。
接着女主和金玺碧谈了一会权海饶。金玺碧说权海饶从一个不爱言谈的人成了一个演说家,“把同样的话一点不变地反复说那么多遍,多假啊,那怎么可能是真诚的呢?”她并不知道金敏喜逢人就一字不变地摆一遍“五年形影不离”论。多假啊,那怎么可能是真诚的呢?谁想这段批评权海饶的话恰好戳到了金敏喜的痛处。
经过这一番打击的金敏喜接着见到了前男友,她想云淡风轻地打打旧情牌,可对方的毫不在意令她处处落在下风:
金:“你给我打过电话吧?”
权:“哦,是呀,很久以前了。(我都不记得了。)”
金:“你以为我是为你而来的吧,其实并不是。”
权:“不是吗?不用放在心上。”
金:“你讲个不停,那些话真诚吗?这样不行的。试试停下来吧。(这是在规劝对方,还是在规劝自己?)”
权:“你是这么觉得的吗?”
金:“我倒也不是很在意。”
权:“那你为什么要来?”
完全败下阵来的金敏喜只好和当年一样落荒而逃。她应该逃向哪里?照理说是她那“五年形影不离”的极为完美的现时生活。可她完美的生活里究竟有些什么?我们明明听她说了又说,竟完全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是完全不知道,我们知道她开了一个花店,但是没有客人,每天坐在店里无聊极了。是了,那才是她的生活。
这个急于从尴尬和失败中逃走、奔向那种生活的女人最终选择了折回电影院,再看一遍之前的电影。于是我们知道,她其实无处可逃。一再重复的虚构(电影/据说“五年形影不离”的完美婚姻)是她最后的避难所。
而洪尚秀又为什么一遍又一遍地讲这种男欢女爱、自欺欺人的故事呢?
“把同样的话一点不变地反复说那么多遍,多假啊,那怎么可能是真诚的呢?”
而我们又为什么一遍又一遍地看这些故事呢?
是否真实的生活也让我们无处可逃,唯有电影是我们最后的避难所?
不好意思我个人真的好喜欢啊啊啊啊啊啊💕
柏林電影節主競賽 在大銀幕看金敏喜太開心了。金敏喜越來越瘦了,洪尚秀開始搞點幽默啥的了。
老娘累了 都啥玩意儿小聪明 我是猫我就拒绝出现在电影里
看也行,不看也行。
猫帅,公鸡坏,女人有爱。男人无用且多余,拒之门外。
“男人无用论”,不管是陌生邻居男人,还是年轻的男人,亦或是成熟的男人,甚至连公鸡在女人眼中都没有任何意义的连附属资格都没有的生物#70届柏林第六天第一场
#70th Berlinale#主竞赛。不算是最好的洪常秀,但仍然是一部佳作,大概是他作品中十名左右的中上水准。通过三次不同的拜访,反射出各种各样的亲密关系与两性相处之中的问题。三个段落仍然是洪常秀招牌式的重复与变奏,一些结构性的元素反复出现:礼物、山景、两个女人喝茶/吃饭及聊天、女人与男人在门口的尴尬对话、雨水、苹果、过场音乐(但没有出现在开场镜头里)、以及影像的影像(三段分别是监控、门禁和银幕)。影片有着洪常秀招牌式的变焦推拉,以及拿自己和文艺界人士开涮的小段子,片中拍猫(洪常秀很少拍动物哇)的那个推镜头引发媒体场全场热烈鼓掌也是活久见!感觉洪常秀现在创作心态很好,这种小品式的片子真是信手捻就,拍得轻盈随意,又严谨而精致,并且可能也只有他可以毫不避讳影像的数字感,反而通过变焦等手段将其强
4.5 某种程度上可以当成是“《之后》之后”来看待,水准也是不相上下的。剧本上真的下了功夫,三组对话展开的过程也是两性关系越来越模糊的过程,男性们被谈论、被隐藏、被各种撅,女人们掩饰着、拒绝着、躲避着,想以海浪的声音让内心平静,奈何海浪本身从没停止拍打海岸。洪尚秀把自己和金敏喜撕成碎片放在电影里,角色每说一句话都让人都让人浮想联翩止不住想笑,跟阿莫多瓦一样都是虚构的大师。变焦出神入化,而咧嘴的猫成了这个手法最重要最奇妙的着力点。
对他的电影一直没有什么好评价的,但好在他基本上能控制住时长。
4.5洪常秀将重复进行变奏,用碎片般的情节拼凑出一个个“逃离”女人的画像,在电影最后我们才知道谁是那个“逃走的女人”,三次拜访,我们看到了在爱情中兜兜转转的不同女性形象,坚强、独立、敏感、脆弱,她们被爱情所伤害,但并没有放弃对生活的希望,楼上的邻居、食物、聊天等设置贯穿三段,更重要的洪常秀设置了太多看与被看的机关,监视器的频繁出现,窗户中出现的风景,门的开与关,乃至最后看电影的女主角,都在向观众展现戏剧的精妙,我们正通过电影观看他者的生活,而电影中的主角们也在窥视着其他人来反观自己,原来我并不幸福,在婚姻之中,逃离的想法如影随形,我是否有勇气撕掉幸福的面具,还原爱情的本质呢?在逃离的男人之后真正出现逃离的女人,她看似平静的心情开始波澜起伏,洪常秀也终于将这个现代人的爱恋欲望图景拼图完成了
洪常秀-金敏喜组合的日常随笔,但除却这只猫,也不觉得这一部有什么点睛之处,日后还能记住。或许,金敏喜入侵更加彻底了,我甚至能想象这个剧本很多日常,是金敏喜转述给洪常秀的。只是电影节和评论圈一再宠溺这位作者导演,终究到了对逸笔草草之作也过度解释的地步,反倒让我怀念起,前金敏喜时代那个在叙事结构和人物上更用力也更多些玩心的洪常秀。
洪尚秀拍电影又多又快,光凭这一点就是个渣男
这几年 我们是在集体参与洪尚秀与金敏喜的大型恋爱真人秀吧
Competition 女性彼此相处的时候都很舒适,但一旦谈起男人/面对他们对话就开始变得无趣,女性也进入或焦虑或愤怒或回避或推拒的状态。洪电影里power永远在男人手里,真的很没意思。但猫还是可爱的。
刚开始挺平淡,越往后还越咂么出“况味”来了。尤其最后一幕的“意外”偶遇,洪常秀在不经意间中拍出了女性内心的惊涛骇浪。7.5分。电影资料馆2020.12.31跨年场
洪常秀越来越自如了。这一次最大的变化是,他潜入到了女人的世界之中。用三段式,一层一层地去戳破女性对于美好爱情的幻觉,戏谑是柔和的,却又一针见血。动物、喜欢吃肉与二楼房客,都意在说明女人需要谎言维持住自我佑护的虚荣;第三段的交谈打破了对男性的幻想,面前的人远远不如眼前的风景或银幕上的影像可靠。于是,在接连不断的逃走后,也终于有了一丝觉醒的意味。
你想找人述说,却发现到头来只能沦为一个聆听者,因为无论是热烈的,平淡的,纠结的,欣喜的,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活中不亦乐乎。她们谈论着烤肉和水果的搭配,谈论着隔壁家的鸡,她们因为流浪猫和邻居撕逼,她们谈论着存款和新认识的男友,她们用假装厌恶和疲倦的方式,炫耀着自己的一夜暧昧,炫耀着自己美满的婚姻…而这一切都与你无关,你只能云淡风轻地说着我很幸福,然后独自躲在漆黑的影厅里,人生啊,永远都是冷暖自知。
洪常秀用动物、味觉打开了我们的眼睛和心脏,多么简单幽默,突然我们看到了一切,听到了同期声录制无与伦比的真实声音,而他的女主角姿态也愈加地猫咪化,在三段式的变奏中悄然变形着(第二段中金敏喜穿着蓬松的长裤蜷缩在沙发上),形成绝妙又神秘的感官体验,看到这样的作品,怎能说电影无秘密。
我可以看金敏喜一整天!哪怕是洪常秀那么无聊的日常镜头!哪怕是造型那么糟心的她!然后你还多送了我一个金玺碧,哎呀,太喜欢了。
4.5 #Berlinale70导演奖,缺失的男人、逃走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