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我没爱过你。只是和你在一起,我才终于能离开早已无法忍受的她。”
当属意外的孩子,不存在的婚姻
新生活与旧过去的断裂牵扯,始于不被爱的孩子的去从。夫妻二人急于卖掉名存实亡的家庭载体——房子,也在为无法像房子一样随意处置孩子而烦心。象征亲情的房屋两处,一边红酒灯厨,堂皇承载父母争吵;一边阴暗到底,悄然容纳孩子的无声泪。被踢皮球的男孩阿廖沙,作为家庭里没有地位的存在,被放置在不做考量的空间里,却无法被忽略其对于双亲之爱的诉求。
在这一幕里,我们可以看到珍娅和鲍里斯的行为之矛盾——既想赶紧分开,又没法做到真正决裂。原因不是爱或亲情,而是男人无法交差的上司,和夫妻都不想承担的养儿责任。
一个与富豪男友同居,一个让情人女子怀孕。表面严重的家庭问题其实不是男女主角争吵的元凶。对于婚姻来说,比婚外恋情更加可怕的,是发现婚姻本身的无效和无意义。不该发生的婚姻,不该发生的“爱”,不该促成的父亲与母亲,以及无辜受损的孩子。在珍娅和鲍里斯的家庭观里,他们无意识地加入了对过去自我行为和婚姻的否定态度,珍娅反复叫嚣着“我从没爱过你”,鲍里斯则是用冷淡和潜在的暴力转移表达不屑。大人们争吵、推脱、为自己辩解,不开口的阿廖沙便成为错的承担者。对于过去,他的存在见证了父母错误的结合。对于现在和将来,他的存在阻碍了父母通往新生活的道路。
不合时宜的离踪,家庭内外的寻觅
现实与渴望中新生活的差距渐远,始于不被爱的孩子的失踪。离开了争吵不休的房间,夫妻分头去往别处找寻欢乐。珍娅无时不刻地刷着手机、美容自拍、渴望社交,打扮光鲜去往高级餐厅,与富有男子约会调情;鲍里斯则是与大着肚子的同居情人过上了婚后般的生活。名存实亡的婚姻与放任自由的态度,珍娅与鲍里斯以各自的新鲜日子来暗地较真,谁也不想面对已无人气的空房,和累赘般“不再是天使”的孩子。
夫妻分散两处各有欢愉之时,也是他们对阿廖沙近乎遗忘的时候,这个本不该出世的孩子消失了。
习惯性的埋怨和争吵后,珍娅和鲍里斯开始疯狂寻找。于是,原本正愁无处放置的孩子的离去,成为了解散夫妻再次携手的契机。就要告别的家庭,为了圆满的告别散伙,不得不重新聚在一起。与其他影视情节不同,《无爱可诉》将这一行动的些许温情都打散到丝毫不剩。阿廖沙的失踪,不但不能挽回什么,反而塑成了这个濒临破散家庭的更新矛盾。这个矛盾在于珍娅他们的离散并非某一人被家庭抛弃,而是双方共同的、压根就不需要这样家庭的源头。渴望解脱的家庭成员,不仅是冷漠的丈夫和网瘾的妻子,还有在夫妻争吵后的清晨,草草了结早饭后、逃跑似地奔下楼梯的孩子。不被选择的阿廖沙,何尝想要拥有这样的家庭。
日积月累的怨恨在漫长的搜寻中爆发,跟随着冰冷长视的镜头,直达珍娅母亲那里,追溯到了“无爱”的起源。对女儿及外孙漠不关心的母亲,将引以为傲的厌恶和爱之丧失遗传给了珍娅,并附予宣言,堂而皇之的发表怨气,进一步激化原本或许可以平息的战火硝烟。回程的路上,珍娅点破二人“利用”和“失误”的婚姻关系,用过去映射鲍里斯所向往的将来,咬牙切齿道出的愤慨,咀嚼起来甚是难听。
最终鲍里斯将珍娅赶下车,决裂正式外化,促成这一幕的高潮节点。
冰冻时空,积郁已久的环境
旧过去与新生活的藕断丝连,终结于不被爱的每一个人。志愿团体游走穿行于孩子们玩耍的破旧危楼,在飘雪积寒的马路和地下通道里张贴启示。这样无力的搜寻方式串联起了阿廖沙失踪起止的时间与空间,珍娅夫妻也在无结果的茫然之中感受到了穷途的麻木。
明明不爱却要奋力寻找。夫妻二人渴望将积郁在心的压力释放出来,若是没有结果,便会一直阴沉下去,连带着新的伴侣,还不能抛下相看两厌倦的彼此。所以珍娅和鲍里斯在停尸房里错认孩子时的痛哭,装修工人撕下的阿廖沙房间里的海报,过后他们待在各自家庭里看到的新闻,都能为他们形成一个心态上的结果。
无论怎样,这件事情过去了。从影片开头的枯黄落叶到结尾时的白雪皑皑,即便阿廖沙房间的小窗上带着哈气,也不能断定室内的温暖。
对于珍娅和鲍里斯的家庭来说,阿廖沙始终只是飘带,是诉求的宿主。他的渴望和脆弱正如同结尾处缠绕树枝的破损飘带一般,虽随风坚强,却无期限地想要能够被人发现。
纵观全片的每个出场人物,女人痛骂,男人冷淡,繁杂的警察系统,轻浮的非单身女孩,自喜与自信的新房客。在这样漠不关心的、充满戾气的环境里,不被关爱的孩子失踪好像正是理所当然。影片直白的控诉家庭内外对比明显的女人之虚荣贪婪,接着暗讽表面强硬,实则庸软无用的男人(警察系统),正是一个个这样无爱的、冷漠少语的个体(婚姻),建构成了从根源处虚败腐烂的社会。
惯用的寓言符号,时代性的悲观情绪
穿插着的时政元素,阴冷的废弃楼,颤抖着的水面波纹。导演将前作《利维坦》中于政府的揭露和现实批判,及同样的以环境意象表达情绪展现至极,更创造出贴合时代的丧与悲观。准备离婚的夫妻,都找到了合适的新伴侣,甚至还包含新的生命。可从片中几段冰冷的性爱场面里,很难感受到他们的爱。看似完美的生活嫁接,仅仅是影片的一个起子。可怜的、不知踪影的阿廖沙,不也曾是从新鲜的孕肚中分娩长大的吗?新生命的到来,新生活的铺路,未必真正给予希望。而光明的未来,其实也都只是幻影。
人们生存在危机中,自然会不断创造危机。人们造就破败的环境,正是因为长期生存在这样的环境里。萨金塞夫用末世般废弃的场景和精准美妙的镜头,描绘出一幅包含飞度的时间、以往追溯和切实寓言的当下俄国家庭画卷。然而,其道出婚姻破裂对于孩子的伤害,社会冷漠之于个体的普遍,却不仅仅只存在于俄国。
尽管模式化的类型,标志性的寓言形象,使得《无爱可诉》并未给我太多惊喜,影片在处理夫妻二人的新感情与后面寻子情节中也出现了较为严重的断裂感。
但是他将闷声潜行在每个问题家庭中的郁结爆发给我们看,便足以引起扩散到社会层面的更深思考。
胤祥发自戛纳 首发:迷影网http://cinephilia.net/57247
萨金塞夫(到底要不要翻成日维亚金采夫嘞……)的新作《无爱可诉》除了延续自己《回归》和《将爱放逐》的家庭伦理片的脉络之外,恰好可以与《警界黑幕》、《电子云层下》、《和谐课程》以及《聋哑部落》形成某种就后社会主义苏俄社会发言的互文关系。这些影片都有着不同程度上可称之为“塔尔可夫斯基主义”的画意长镜头摄影,同时还有着一个可以作为症候性阅读的切入点,正所谓“无主的空间”。在《无爱可诉》里,失踪的阿廖沙被怀疑藏身之处,正是一幢年久失修,破败不堪的明显具有社会主义风格的大楼(当然勉强也可以联系到《警界黑幕》导演贝科夫的《危楼愚夫》或是其翻拍的对象、前苏联/格鲁吉亚导演沈盖拉亚的《危楼风波》)。这个最具视觉冲击力的段落,成为了《无爱可诉》的解读切入点。
影片的第一幕里,前来看房的一对小夫妻得知了珍娅要卖房的原因是因为即将离婚;珍娅和鲍里斯在一场相互甩锅的恶战之后,并没有注意到躲在门口并听到了一切的儿子阿廖沙;他们更不会得知的是,阿廖沙听到自己在父母眼中是新生活的累赘(甚至有可能被甩给社工或者孤儿院)时绝望地流下了眼泪。诡异的配乐似乎给鲍里斯拿刀切火腿的场面赋予了某种危险的意义,但随后鲍里斯在工作和生活中的谨小慎微又消解了这种可能。很快夫妻两人向各自的情人交代了这场离婚的前因后果——虽然处理方式真的像在背人物前史,所幸有还算不错的性爱场面与非常讲究的摄影来调和这种生硬。夫妻两人都已完全做好了开始新生活的准备,鲍里斯的情人甚至已经怀孕即将临产——而阿廖沙恰是一场未婚先孕的产物。“历史遗留问题”在新俄电影乃至东欧电影里并不鲜见,但这次的变化在于,第一幕里,珍娅是一个“无爱”(loveless)的母亲,她厌恶自己的孩子这一事实甚至她自己和孩子都知道。
于是第二幕的走向既是情理之中也是意料之外,阿廖沙失踪,声称自己是无爱母亲的珍娅一步步变成了一个普通的、为孩子着急的母亲,甚至把自己的情人(简直是高富帅sugar daddy型的二十四孝男友嘛)也拖进了寻找儿子的行动;而鲍里斯则在最初的一点点推卸责任之后开始变得冷静甚至沉默。当然报警和警察的官僚作风或不作为是必备的桥段,但令人意外的是警察将他们转介给一个专门搜救失踪儿童的社会公益团体。这个团体分工明确,流程科学、纪律严整,俨然一支军队,并且分文不取,在他们接手之后,事情变得愈发严重起来。珍娅和鲍里斯刚刚形成的那一点和解也无法维持,两人的关系在他们于志愿者陪同下去珍娅母亲处寻找阿廖沙之后彻底破裂。
于是第三幕里,那幢被阿廖沙和唯一的好友视为“基地”的废楼才能占据如此的篇幅。重要之处并非只是萨金塞夫复刻了《乡愁》或者《潜行者》式的场景,同时随着搜救行动展开的这幢楼及其周围的空间也在另一种程度上反身定义了这一搜救团体的象征含义,恰是作为某种后社会主义时代中,某种承袭自社会主义的遗产性的社会组织方式,同时形成了与警察体系或者家庭与学校无法实现的某种社会的另类解决方式。这个团体从宗旨、行动模式到dress code都颇为概念化,但正如少年阿廖沙想象家庭问题的解决方式是躲进废楼一般,搜救团体的解决方式恰是对各种可能性,或者说解决方案的某种试图将之穷尽的整合。
但这种乌托邦式的团体,指向的大概也只能是一个乌托邦式的失败结果:医院里被错认的孩子,或者停尸房里那具珍娅拒绝确认的男孩尸体——当然鲍里斯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所以尾声段落里重要的并非鲍里斯或珍娅听到乌克兰战争新闻时的怅然若失,而是装修工人们在终于卖掉的房子里开始拆除装修,并以撕下原本属于阿廖沙的房间里的海报和壁纸作为一个最终的判决。
《无爱可诉》最大的问题就是导演试图将这个家庭情节剧与乌克兰危机联系起来。父母本不情愿的结婚和不可避免的离婚,孩子离家出走并悲惨丧生,即使不做明确指向也因俄国电影而先在地具有浓厚的政治意味,正如《回归》里长期缺席、归来而又死去的父亲,甚至是苏联解体东欧剧变不言自明的象征。但用电视新闻这种生硬的手法,具体地指向乌克兰危机,就不得不说显得笨拙而生硬了。真正饶有趣味的对切近历史事件的直接回应,应当是《罗生门》之于东京审判,或者是《花之武者》之于911这种具备某种普遍性的寓言式文本。所幸影片的摄影确乎是技术大奖级别的,尤其是移动镜头的精当调度和室内细腻的布光都颇为赏心悦目,就不去纠结某些地方令人费解的剪辑点选择了。总而言之,不提乌克兰危机的话,《无爱可诉》对家庭伦理剧的社会政治含义的开掘,与它对后社会主义时代社会问题/解决方案的描述,还是颇为扎实的。大概是我对萨金塞夫的期待过高,而这部片子又显得太过保守,终于还是不免失望吧。
影片大量使用隐喻:影片开头小男孩走在林间,从一棵大树根部捡到一条红条纹的丝带,(大树的根部粗壮裸露盘根错节裸露在外,象征家族和传统的无可回避的强大,而大树根部被孩子抽出的长长的红白相间的条纹丝带,仿佛是一种带着问题的希望)孩子把它用力甩起来挂在树枝上,影片结尾时这根丝带仍在风中凌乱,却没有红色部分了(存在的问题没有人重视和看到,希望也就消失了,而问题依然在那里飘荡……)
一个濒临破裂的三口之家,夫妻各有各的情人,虽同在屋檐下,却少言寡语过着各不相干的生活,唯一的交流方式是冷言嘲讽对方,或是孩子。
原本双方已经计划离婚,在一次争吵泄愤之后,12岁的孩子离家出走,警察的官僚作风只得让他们先求助于志愿组织,而在岳母家寻找时,丈夫从妻子口中得知,岳母的敌对起因是当初反对女儿与他在一起以及生孩子,女人则是因为母女的紧张关系,利用男人和婚姻脱离原有家庭,这就好比一记闷棍再次打在男人身上。
婚姻生活是一人生的一门学问,他会让你用终其一身的时间学习,谁也不是谁的哲人,谁都无法成为他人婚姻的导师,无法复制的幸福源于各有不同的契合点,而不幸则各有各的不幸,婚姻不一定是必修课,但孩子一定是压倒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婚姻也成了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导演用大量静态拍摄方式,渲染着俄罗斯冬季的严寒,比之更寒冷的是婚姻之间那两颗冰冷的心。
回顾2020看过大约60部影片,印象比较深刻可称为伟大的影片,应该是俄罗斯安德烈·萨金塞夫导演的《无爱可诉》。
影片以父母土崩瓦解的婚姻、各自寻求生活的重建为背景,寻找一个失踪孩子为主线,讲述中年男女在婚姻中的失败、迷失,以及外遇之于生活捉襟见肘的尴尬,而孩子作为这种失败的产物,沦为消失的牺牲品。爱之于人生是雾中的风景,而人生的常态是“无爱可诉”,不得不重蹈的覆辙。
一直寒冷的、阴霾的、飘雪的俄罗斯,比起父母显得更热心去寻找失踪孩子的社会公益组织……家庭并不能成为一个人温暖的港湾,想起《欲望号街车》里导演借主演之口表达的“我依靠陌生人的善意”……
木心说:中国文化讲究大团圆,理解不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俄国人对陀氏一知半解,欧洲人理解陀思妥耶夫斯基……木心推崇陀氏,哲学上也最为看重尼采,这并不矛盾,可谓是“置于死地而后生”。
是什么让一个人能逐渐在人间乌托邦海市蜃楼的梦境里清醒,拜倒于陀氏的伟大:彻底的悲观,也是一种巅峰。
“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妮娜》开头写下的名言如今回响在他的同胞安德烈·萨金塞夫的电影中。表演出身的萨金塞夫以《回归》(2003)扬名国际影坛后,如今已经拍摄五部长篇,除处女作便拿到威尼斯金狮奖外,其它四部作品都送往戛纳电影节 ,每一部都有奖斩获。萨金塞夫不讲家庭的幸福,因为它们多少相似;而执着于拍摄家庭的不幸,并从中折射出整个俄罗斯社会的现状。
萨金塞夫:从《回归》到《无爱可诉》
以单个家庭的不幸切开整体社会病态的肢体,在萨金塞夫的电影中并非向来如此。处女作《回归》将时代与社会背景抽离干净,以纯粹的寓言形式讲述父子间的关系:父亲在长年缺席后突然归来,然后又以死去换来儿子的成长。但越是不断抽离政治背景,隐喻的强力就越强盛,这种“以小见大”的手法则在萨金塞夫后来的电影总“愈演愈烈”:《将爱放逐》(2007)也纯然是一个在世外环境中展现的家庭不幸,而在《伊莲娜》(2011)后,现今的萨金塞夫才真正诞生。这部电影聚焦了贫富差距的社会现状,直指普通人在强权下残弱无力的生活,这一点在《利维坦》(2014)和《无爱可诉》(2017)中演变为更加强大的命题:婚姻、政治与宗教。而富有强烈自我风格的手法也逐渐得到建构:空镜头、极简主义的配乐、不断丰富的文本化倾向。
如果说萨金塞夫的前两部作品还明显有着塔可夫斯基的影子,基于对影像的精雕细琢:《回归》中的视听风格(摄影和音响效果)像极了塔可夫斯基的电影,让人恍然坠入前者构筑的迷人影像中;而《将爱放逐》中缓缓移动的长镜头也像是从塔可夫斯基电影而来;那么自《伊莲娜》开始,萨金塞夫自己的风格与主题越发明显:抛弃了摄影上油画般的浓郁风格,改走一条自然主义的路线,疏离的空镜头、极简主义的配乐,以及越来越丰富的文本化处理,从个体到社会贯穿着一条强劲的逃逸线路。《伊莲娜》还只以一个女性个体的际遇为主线,待至《利维坦》和《无爱可诉》已经演变为社会事件(房子拆迁与诉讼、孩子失踪与志愿团体的搜寻)。
这样看来,《无爱可诉》可以看成是对之前作品的一次综合:它是个人影像风格的再现,自然光影中的空灵镜头放置在电影最开始(一如《伊莲娜》和《将爱放逐》),随着简约悲凉的配乐不断响起,越来越丰富的文本被置入影像中;同时主题也是一以贯之的家庭不幸,在儿子的死亡中回荡着《回归》中父亲的死去和《将爱放逐》中胎儿的死去,死亡在日常生活的平滑表层上撕开了一道裂缝,需要发生真正的转变才能弥合:这是《回归》中两个孩子的真正成长,是《将爱放逐》与《无爱可诉》中爱的真正结束。
儿子必须死去:作为结束婚姻的祭品
《无爱可诉》中的儿子作为鲍里亚与珍娅的婚姻真正走到终点的祭品,必须失踪或死去。在《将爱放逐》中,母亲与胎儿一同死在手术台上,死亡向爱情做出了最终的判决。丈夫艾利克斯之前知道妻子薇拉腹中的胎儿并非自己亲生,婚姻虽然已事前宣告结束,但将薇拉逼死在手术台上,则是爱情的真正终亡。《无爱可诉》中的情况更趋复杂,远非《将爱放逐》中可相比拟。我们可以说爱在《将爱放逐》中是被自然终止的,只发生于家庭的内部,但在《无爱可诉》中,爱情的结束除了双方心意上的认同,还需要承受来自社会的压力:原因在于鲍里亚一旦离婚,他的工作就可能失去。
这已远非《将爱放逐》中男女间自然纯粹之爱,而变成为习俗强加束缚的社会之爱。即便两个人相互间已然没有爱情,他们仍然无法彻底分开,除了他们有一个儿子这个事实之外,还在于社会所强加的束缚。两位恋人已经从家庭内部的这处封闭空间向外界敞开,走进了宏大的社会惯习中。爱的结束不再是自我意愿就能自然完成,而是需要接受社会的认可。这就是《无爱可诉》中更为复杂的情况,爱从可被”放逐“变为无“可诉”,能被“放逐”或“可诉”首先需要有爱,爱从有变成了无。
因此,为了打破社会加诸于爱上的强力,儿子必须被献祭。只有至亲骨肉的死亡,才能真正在社会强硬的表皮撕开一道逃逸的裂缝。我们可以说,儿子最开始并不存在,他只是为了让这对夫妻能够真正结束关系被设计了出来。父母并不在乎他,故而没人愿意照顾他,他们在乎的是自己处身于社会的方式,是他们的工作和情人。整部电影讲述的不是夫妻因为儿子失踪后陷入感情危机这种老套的故事,感情自一开始便已然消逝;电影讲述的只不过两个人怎样彻底结束感情的过程,从自然之爱的消逝到社会关系的真正解除,需要一位儿子的帮助:他必须被死去,作为结束这次婚姻的祭品。
摄影机的目光:无言的审视
因而,电影一开始的空镜头并不是没有毫无来头,或者如某些人所见的只是为了渲染冬日的悲凉氛围,或者刻意用下空镜来显示逼格。它所凝聚的视线,是在模拟儿子阿廖沙的目光,电影最开始他还未尚未存在于影像中。这道来自于陌异世界的虚拟目光,模拟了他以非肉身的方式看见的这个世界。这也就是说,阿廖沙虽然在电影一开始已经存在,但只是作为潜在的方式存在着,还不具有真正的肉身。他只具有一道目光,然后才肉身为一个现实的身体。
当后来摄影机将视角对准学校的大门,看着孩子们放学后陆续出来,阿廖沙如同神造般出现在了观众的面前。他获得这具肉身是瞬间完成的,一同被创造的还有依附在他身上的思维与社会关系。他的诞生便是为了死去,马上我们就将看到他如何作为祭品被再次牺牲。如此看来,摄影机在电影最初拍下的空镜头并不是可有可无,这是加诸于整部电影上的灵异目光。一开始模拟尚未诞生的儿子的这道目光,而在其失踪后在那座废弃的建筑物里,则是另一道他死去后发出的目光。两道目光是不一样的,整部电影中的任意空间便是由这两道目光所衔接,人的活动都处身于这道目光下,接受着无言的审视。(关于摄影机的模拟目光,见拙作:幽冥影像:河濑直美与阿彼察邦)
这是否可以看成是在模拟基督的诞生?耶稣基督“道成肉身”,现身于人世,只是为了被钉上十字架死去,让世人接受神的旨意。阿廖沙同样由一道目光产生,他也必须作为父母之爱、瓦解社会关系的祭品死去。因而他失踪了,留下了无法解释的谜团,他解决的不是父母间爱的结束,两个人之间的爱情早已消逝,而是为了结束社会关系束缚下的无爱婚姻,让他们最后见到这种社会加诸的束缚是多么无力、又多么地没有必要。而这显然是一种由事件开掘出的深刻教义。
洒落的闲笔:文本上的创新
在文本形态上,萨金塞夫在《无爱可诉》上也做了些许创新,除了更加趋向复杂化与丰富化,更重要的一点是使用的我称为“闲笔”的手法,这些闲笔构成了情节主线外衍生出的枝节上。比如丈夫在公司的餐厅与同事聊天时讲到了另一位同事因为害怕上司“胡子”动怒而不敢离婚的事,实则对夫妻间在家里的那次对谈做了事后的交代:丈夫正是为了保住工作才不同意离婚。这是有助于观众理解情节的交代,因而似乎不太能称为闲笔;但电影中仍然充斥着许多对理解情节毫无用处的闲笔,这非对理解夫妻关系有帮助,而是能够交代故事背后一定的社会状况。
比如妻子珍娅在美容院与美容师,或在理发店与理发师之间发生的对话,让我们知道了美容师和理发师她们各自家庭的不幸状况,而这对于了解我们的主角有什么帮助呢,并没有;或者,珍娅与情人就餐前,摄影机镜头在进入餐厅前先拍了一位男士向另一位女士要电话的场景,以及就餐结束后将镜头拉至旁边生日聚会的自拍现场,这两处对于理解电影中角色的心理并没有什么帮助,可以算真正的闲笔。又或者丈夫鲍里亚在车上听情人讲述她母亲与姨妈的关系,也是从主线上伸出的小枝节。这些闲笔就像纳博科夫在评论果戈理的那本书(《尼古拉·果戈理》)中所发现的创造:果戈理喜欢在比喻的喻体中创造一些不相关的人物形象。而在纳博科夫看来,果戈理的世界就是由“这些次级人物构成的次级世界组成。”
当然,我们不会说萨金塞夫也同样如此,而只是为了指出萨金塞夫使用的这种延拓文本密度的手法有其可取之处。这使得电影能够从一个家庭内部的封闭关系中走出,变成为连贯整个社会现实状况的横切面。而这种手法与通过让鲍里亚与珍娅两个人都拥有自己的情人,每个情人又都拥有自己的家庭这个设定异曲同工,都将触角不断向外作了延伸。这已不再是《伊莲娜》中单个家庭“自愿”被外来者介入,或《利维坦》中单个家庭“无奈”被外来者介入,而是演变为保持着相同共振频率的家庭共同体。
无爱的世界:女人的悲剧
《无爱可诉》中出现了这么多的家庭,原本能够拥有多少爱!可如今,爱甚至连在家庭里也缺失了。母女间不再能谈上丝毫的亲情,当女儿去母亲家寻找儿子时,母亲展示了一段独裁式的说教;夫妻间更遑论什么爱了,父母不愿意照顾自己的骨肉,觉得儿子是年轻时放纵留下的恶果,也是婚姻失败的直接证据,错误必须被清除;他们都投入情人的怀抱寻求慰藉。如果认为情人间的这种爱取代了夫妻关系乃真正之爱,那就错了,这无非是一种逃避婚姻束缚的慰藉之爱。电影最后,鲍里亚与珍娅真正断绝关系,鲍里亚愤恨地将新出生的儿子放入摇篮,而珍娅也独自在室外的跑步机上孤独地做着机械运动。在此,关系得到了重复,情人间的虚假之爱一旦在双方真正在一起后再次消失。
在《无爱可诉》中,所有人都在倾诉爱,但爱可诉首先要有爱,电影中却根本没有爱存在。这实在悲凉之极,让人觉得害怕。两位女性在性事结束后不约而同地向情人询问“你真的爱我吗?”,并发出“活着不能没有爱”的宣声,萨金塞夫电影中的这个世界对于女性是真正的悲剧。她们所做的无非是徒劳之举,爱根本不存在。她们所信奉的只是一个影子,而这个影子需要通过做爱的举动反复确证。如果说萨金塞夫的前两部电影是从男性视角入手(《回归》中女性的缺席),那么从《伊莲娜》开始则展示出越来越强烈的女性主义视角,《利维坦》的真正重心便落在妻子身上,为了逃离闭塞的小镇,通过展开勾引、献身律师(逃离筹码)、逃离失败后又借生孩子寻求丈夫原谅(无爱)、最后惨死儿子手中,这一系列潜在的文本隐藏在拆迁事件的背后。
《无爱可诉》的俄语原名是Нелюбовь 翻译为英语是dislike的意思,即“缺乏爱,不喜欢”,因而Loveless比“无爱可诉”更为准确,这是一个无爱或少爱的世界,而不是爱不可倾诉的世界。而翻译为“无爱可诉”或许是为了对仗“将爱放逐”,两部电影都在讲爱,讲家庭的不幸。但《将爱放逐》是因为外在事件(妻子怀孕的孩子并非是丈夫的)强行打破了原本温馨的家庭之爱,爱本来是具有的,但因为一次意外事件的闯入,爱被“放逐”;而在《无爱可诉》中,爱本来就处于缺失状态,只有在谈论的过程中才能被建构出来。爱可诉,但现在已然无爱可诉。
一冷到底的故事,开放式的结局尤其寒冷。萨金塞夫对西方社会为人父母的会心一击,站在孩子的视角看该是多么悲伤啊!虽然新闻时政植入得太生硬,但整洁肃杀的构图依然是大师级别,俄罗斯的天空永远都在飘雪...
萨金塞夫镜头下的情感关系以及转折爆发还是依旧让人揪心。民间救援机制的大篇幅展示,看似是在表现莫斯科当下社会组织之暖时,更揭示高离婚率的现实创痛。警方再是配合,志愿者再投入,也盖不住冰冷凛冬一个个家庭的无爱可诉。一个个年轻女子和路人甲乙的废戏有些多,干扰到本来非常明确的灰暗主题。
孩子们都去哪儿了?
老哥稳。《奇遇》式的失踪,《镜子》里的雪原,《潜行者》的迷宫,《冬眠》中的沟通困境,直到《回归》的国族隐喻,萨金塞夫用一如既往的阴冷色调和简笔绘画般的镜头运动在俄罗斯土地上勾勒出一幅“生无可恋”图。影像震撼,寓意深刻,水平高于甚至高于利维坦
这种电影看大银幕的话,简直就像文艺片里的视觉大片,抛开直白的社会新闻,故事本身的绝望和悲凉也已经足够了,全方面立体的呈现一个病入膏肓的世界,这应该是今年最丧的一部电影了吧。
用电视新闻点透政治隐喻太没意思了。
3.5;隐匿在转述信息里的社会背景显得刻意,设计感较强,东正教的契机插入、水的意象(神似《潜行者》的废弃楼)、爱的式微幻灭,一切都像是自我重复,但凄神寒骨的基调和格局沉稳的构图加分;原生家庭的不幸像携有病毒的基因复制到下一代,废墟(末世)场景隐喻的无爱,玻璃窗后无法交流的隔阂。
电影讲述的不是婚姻因儿子失踪陷入更深的困境(多么老套),而是儿子作为让婚姻真正结束的祭品必须被死去。
你不爱他、不爱他们、不爱任何人,既然如此,又何必疲于奔命、苦苦寻觅呢?你们都不要他,甚至想送他去寄宿学校、去当兵。这样岂不更好?“活着不能没有爱情”,或许最后的最后,获得爱情的反倒是阿廖沙,他离开了、自由了,而你们表面上开始了新生活,实际仍旧被冰冷的雪花囚禁,停滞不前。
年度最心碎电影镜头:父母半夜争吵,孩子躲在浴室门后哭还不敢出声。倘若有类似经历,即便已经模糊,也会因这段全部记起,伤到浑身发抖。小时候其实也会暗中希望自己消失了可能世界就太平了,看完电影才更为深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尤其萨金塞夫喜欢拍的父辈与子辈)用这种断裂方式最为残忍
对中产阶级婚姻失败片有点审美疲劳,导演感觉拍着拍着不知道自己要干嘛去了连个路人都能把他给带跑。
胸口的痣、阴处的毛、一个寡言的孩子,都是多余的。梦中掉落的牙、有死角的监控、无人呼应的呐喊,都是无用的。婴儿在推车里嚎啕,体会到了欺骗;父亲在视频前沉默,感受到了忽视。不是所有爱都能被抱起,不是所有思念都有回音。彼时交颈缠绵,此时呼噜震天,屋外漫天风雪,只有寻人启事在控诉与祭奠。
三星半,萨金塞夫正常发挥。家庭关系、国家寓言、仍然严肃、有距离感的冷静观察。倒未必非常精彩,但这样的电影总该有一席之地。
从一个很小的婚姻失败样本,剥出了与之关联的暴君母亲和尴尬新生,性爱戏工整得像教学片。一场关门戏,更倾尽了童年的孤独阴影。大费周章的搜索阿廖沙,更像为摄影而生。语焉不详的爸爸去哪儿,和吵架撕逼恶斗的儿子消失了,都是同一个导演。一点都没变。至于电视新闻,想看的人才会抱着电视机看啊
这对父母实在是太过于庸常,以至于在伦理(儿子)和政治(乌克兰人民)两个层面上,导演去概念化的努力都显得如此牵强。不过,故弄玄虚视听(所谓斯拉夫大师范儿美学)倒是成功蒙住了那部分鼓掌的观众(甚或是评委:)。我真的没有在说范冰冰。
过于对仗,以至乏味
没有爱的能力的男女拼命做爱,享受性爱的刺激与欢愉,对性爱的产物这个孩子几乎是厌恶的,这凭空而来的要去爱的义务让他们非常不耐烦。爱的能力并不是天生就有的,多少人不配为人父母。俄罗斯的艺术水准还是高,无论是中产阶级的公寓,还是高端人士的郊外别墅,水准都远超北京的千万公寓,上亿豪宅啊
爹妈各自做爱日,男娃离家出走时,萨金塞夫不太冷,俯首甘为奖下臣。
俄罗斯现代大师的新作,好悲观的社会描述啊!依旧保持了导演一贯的冷峻眼光,富于视觉表现力的银幕感觉。只是中部成了“民间救援队”工作的流水式展示,离开了人物发展。比起他的《利维坦》、《回归》等巅峰之作,还是弱了许多。
如漂着浮冰的冬河般的摄影,凝视的是这片大地周而复始的悲哀。一直觉得萨金塞夫内心是矛盾的,既想克制,又想拍出老塔的诗意,结果就是越来越重的设计感,看到后面基本失去耐性。各种浅白的“注释”非常令人讨厌,说到底还是拍给“外人”看的电影,就差把“我想拿奖”写在额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