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有开玩笑的成分, 拿《我不是药神》对标《达拉斯买家俱乐部》是不公平的。让-马克·瓦雷当然要比文牧野高明得多,《达拉斯》无论从各方面来讲,也都完爆《药神》。但是那部奥斯卡名作毕竟是大洋彼岸的故事,离中国人的现实生活太远。《药神》就不同了,它是一次对我们身边人情世故的生动再现。
甚至,你能从中看出《辛德勒名单》的影子。当徐峥饰演的程勇准备重新卖药时,找出那份当年的患者名单,让刘思慧(谭卓)帮忙联系。在场的人问他:“你这次准备卖多少钱?”程勇斩钉截铁地说:“500”。这个在工厂里的戏,无论从运镜、剪辑、场景设计还是表演来看,像极了斯皮尔伯格的黑白经典。
因为《我不是药神》确实有一定的特殊性,虽然本篇还是要着重聊聊这部电影本身,但也会不可避免会说到陆勇药案这件事上。
《药神》是那类典型的社会意义大于艺术价值的影片,题材是它得以取胜的不二法宝。当这个选题被拍在制片方的桌上时,任谁都能看出来其成为爆款的潜力。这个故事的传奇性、戏剧性,对慢粒白血病患者命运困境的描绘,还有其中流露出的个人英雄主义,以及隐约可嗅的敏感性,都将成为影片的卖点,保证其热度的持续。
包括徐峥和宁浩二人,对这个项目也是一种重要的加持。徐峥之前的《幕后玩家》让人感到失望,虽然票房到了3.6亿左右,但是相比同期的《后来的我们》,还是被碾压了。不过,徐峥在《幕后玩家》栽了跟头,又《药神》重新站了起来。
《药神》有着观众们喜闻乐见的一切元素,包括宁浩与徐峥的那种幽默感,故事本身流露出的苦难观与现实性。确实,这部电影将引发人们对慢粒白血病和陆勇药案的新一轮关注,会让某些社会问题重新被人们重视,这是影片不可否认的积极意义。另一方面,影片本身高开低走的质量,以及其在题材上的挖掘程度,又让它显得并非那般无懈可击。
对我来说,《药神》只能称得上半部好片。前面说了,身边许多人会下意识地拿它跟《达拉斯买家俱乐部》比,当然是比不过的。如果在对题材表达的充分和深度上分成五个级别的话,《达拉斯》基本做到了底,《药神》大概也就是二级水平。
这一点并不值得拿来大书特书。在相对敏感的题材上欲言又止的片子也不少,很多也能给人留下持久的深刻印象。另外,光是以对题材的挖掘程度去评判,无疑也是片面的。但是《药神》在表达和艺术效果上,差《达拉斯》很远,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无论如何,它所呈现的故事看起来如此贴近,如此真切,自然就能将其本土性优势尽数发挥出来。
本质上,这就让它看起来有点像LGBTQ题材兴起之时的作品那样,基本角度是对边缘群体挣扎的关照,以及不平等社会规则的批判。此外,它还遵循了现实主义框架中塑造英雄的手法,并以这种方式去表述更大的命题。这一点与许多韩国电影不谋而合,既以一个小人物的视角出发,去展现一个社会性的普遍问题。不仅如此,本片在服化道等许多方面都非常“韩影范儿”。但是《我不是药神》最终通过一个极其和谐的办法解决了这个问题,却少了许多余绪,消解了类似韩影中那种温暖与冰冷交织的纠结况味。
因为素材的缘故,《我不是药神》自然有着非常强烈的严肃性,但它也并非真正意义上的艺术电影或纯粹的现实主义电影。主要在于其对一众小人物的把握,是完全遵循类型片范式的。程勇从一个只为赚钱的神油店主,到真心真意帮助病人的无私善者,就是John Truby所谓的“从成人到领袖、从玩世不恭到积极奉献”的主人公转变原则,也可以被看做是Cynthia Whitcom主角六层次理论中“自我、家庭、社团”的递进。并且实现的非常工整,几乎没有作者自己的改写或拓展。
这种类型化的角色弧光,我们在好莱坞等主流电影中看到过成百上千遍了。但它仍然奏效,仍然能打动我们,就在于其建立在对观众心理的漫长研究和揣摩基础上,几乎是唯经验论的。这个基础就是同理心,因为人类普遍意义上的情感的存在,所以电影便可利用这些类型化角色让观众产生共情。
但是,《药神》在人物塑造上仍会给人浅薄刻板的感觉,有功能性的意味在里面。程勇作为主角,再加上徐峥还算到位的演出,称得上是类型角色中较为饱满的刻画。王传君饰演的吕受益,章宇的黄毛,谭卓的刘思慧和杨新鸣的刘牧师,通过几次块状化的重点着墨,也算是立住了(牧师要显得单薄的多,多数时候承担次要笑点),只不过显得比较过火,并且还是免不了陷入人物的符号化塑造。
《药神》在故事建置的阶段还算尚可,虽然没有任何新颖的叙事手法,但是分寸拿捏的好,足以让人看得津津有味,几位主要角色的登场也都显得错落有致。结果到了一年后的情节出现之后,影片作者似乎再也沉不住气了,急于向观众输出边缘群体那所有的挣扎、无奈、艰难与彷徨。从吕受益,到黄毛,再到程勇自己,几个煽情段落的编排相当激进,毫无保留,而且非常密集。直到程勇最终被抓捕归案,那拥有主旋律配乐的“十里长街送药侠”的结局,其影像效果简直令人胆颤。偏激点说,已经属于“狗血”了。
所以,影片最大的问题是不够节制,尤其后半段,几乎不给观众思考的空间。或者说,后段所表达出的内容和大量的情感宣泄,只想留给观众一种思考结果,里子仍是将事件二分化的简单趋向。对于一个复杂严肃的原始素材,尤其是在现实世界正在进行时的真实事件,影片这样的处理手法值得商榷。不说与现实的关系,单就这种方法所呈现出的艺术效果,也让本来更高级的一部作品,自降了几分水准。
所以《药神》在我这只能被视为半部好片,因为我看到影片作者因为表达上的急切,最终牺牲了叙事应有的节奏和韵味。他的形式基本是流程化的,也没有什么创造性的手法,人物算是生动,但很难说多么独特而深入人心。作者的观点铺的太早,讲的又太满,却仍嫌欠缺深度。故事很扎心,容易让人共情。尤其后面大段大段的煽情,有种强扭之感。至于题材上的敏感性,实际上是一种假象——事件本身早已被广泛报道,再加上如此规规矩矩的本子,过审空间本就很大。
它的冰雪聪明不仅在于对审查红线的规避,同时还体现在选择什么样的方式料理故事。本文提出来的这些遗憾之处,而作者本身也许并非没有意识到,却仍然这么做了。因为无论从市场层面还是项目开发本身来讲,这样做是最保险的。一方面,一些“要求不高”的观众对此完全不会在意,他们只需要看到一个有趣的故事,足够了。所以《药神》天然有着话题性极高的故事,只需要本分地讲出来,让最大多数的观众看的舒服,同时为了挤占票房空间,还不能做的太过沉重,得适当加点娱乐底料,齐了——这不就是那种老师傅手艺的“行活儿”么。
因此,还未上映便口碑爆棚的《我不是药神》,无疑是一部精打细算的电影。它在某些时候当然能打动我,却无法让我为之难以忘怀。它是一部好看的电影,但很难让我承认是一部好电影。
延展一下影片背后的真实故事,与影片本身没什么关系。《我不是药神》将陆勇塑造成善人、英雄,基本上与几年前主流媒体的套路一样,但真实情况并非如此。这位国内印度仿制药代购第一人,首先与影片不同的是,他自己也是个慢粒白血病患者,而片中的程勇只是一个普通的神油店老板。其次,现实中的这种药叫“格列卫”,片中改成了“格列宁”。而真实情况是,陆勇曾先后代购过两种印仿药。
第一种药是其2004年代购的Natco公司的Veenat,四千块一瓶。影片里的药应该就是这种,这种药与国内患者服用的天价正版药效果一样,他也因此被视为拯救了上万患者的生命,成为慢粒圈的英雄。但是七年之后,他突然将代购的药换成了Cyno公司的Imacy,后来因为这种药的购买者太多,陆勇网购银行卡才被抓。
当“陆勇假药案”曝光的时候,也正是《达拉斯买家俱乐部》问世没多久,所以实际上在这部影片被改编之前,已经有许多人将陆勇比喻成了中国的“达拉斯买家俱乐部”。
问题就出现在这个Imacy上。如果说Veenat是货真价实的印仿药,是被我国法律强行按上“假药”标签的真药的话,那么这个Imacy就很可疑了。
首先,这个药在印度的药店都买不到,而制药公司Cyno的地址,要么找不到,要么找到之后根本就不对,一些药店的老板还说这是一家“坏公司”。其次,在2017年3月底,该药被拿去中国科学院微生物研究所检验,5月份的检验结果显示,该药每100毫克的有效成分伊马替尼比例分别约为格列卫的55%和83%。再加上Cyno公司混乱的资料、奇葩的汇款方式和期限模糊的生产许可证。这些都意味着,Imacy很可能是真的假药。
但是因为陆勇已经在患者圈里被神化,再加上慢粒白血病患者和家属们普遍缺乏了解渠道,造成信息的严重不对等,因此几乎没人质疑他代购的新药Imacy。去年六月份,GQ发布了一个专题报道《令人生疑的“中国药神”》,一篇非常高水平的文章,也是乏人问津。
现实永远比作品更复杂曲折。相对于《药神》,我更想看看这篇报道的调查写作过程将如何被电影讲述。
《我不是药神》并不是一部现实主义电影,它是一部基于现实题材且兼顾商业化和叙事性的通俗剧情片。创作者很了解国内广大观众的普遍喜好,创作依循的法则还是往通俗娱乐靠拢的,有喜有悲,以小见大。若熟悉当年“陆勇案”的原型故事,就知道剧本改编上的取舍与权衡。原型陆勇也是一名慢粒白血病患者,为病友到印度考察并购买仿制药。电影为了增添戏剧性,将他的身份被换成药贩子程勇,病人的身份分给了吕受益,有时你会觉得这两个角色是具有互补性质的,无论身份或性格。
开篇第一景位发生在印度神油店,可以看到店内同时供奉着印度的迦梨女神和中国的财神爷,以小见大角色的基本特征。程勇被塑造成了典型的反英雄,反英雄的特征多数是“游离、对抗、自我确认”,这三个阶段可以在三幕式结构中一一找到对应。电影从多个侧面交代了他的缺点和软肋,他的婚姻、事业都不如意,更没有钱为病重的父亲动手术,这为走私印度药提供了理由;他的顽固、傲慢贯穿影片的前半部分,这是服务于后来的人性升华的。
影片的前半部分既充满戏剧性又有喜剧的瞬间,且喜剧的点没有招致反感,因为它不是凭空虚构空中楼阁的喜剧素材,是靠情境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幽默,不过分夸张,也没有消解掉现实的严肃性。
医药问题会让观众有代入感,程勇和吕受益去医院向病人推销印度药,吃了闭门羹。观众如果不了解他们的底细,也会认定他们是骗子。这与后面张院士声势浩大的假药洗脑营销此呼彼应,这些经艺术处理搬上银幕,在潜移默化中与观众产生共鸣,因为这种事就发生在我们身边,有教化、导正的意义。
团队的招募,有点儿“复仇者联盟”组队的意思,他为这起事件增添了群戏的视角,尽管有的角色只是功能性的。他们之中有阶层、老少和地域之分,构成了社会阶层的众生相,其中还有基督教化的力量,信仰可以视为病人的强心剂。而病人团体又是一个大社会的缩影,但凡有病人出现的部分都能体会到人生百态。
当程勇为病重的吕受益再次赴印度拿药时,浓重的杀虫烟雾中出现了两尊真正的神像——湿婆神像和迦梨女神像,缭绕中更添神性色彩。这一幕衔接在吕受益生与死的两场戏之间,是用了心思的。湿婆神具有毁灭与重生的双重性,迦梨女神也有死亡与再生的双重性。“死亡”既是对吕受益的实体而言,也是程勇的灵魂而言,他亲手“埋葬”自己,从而“重生”。之后的程勇因为吕受益的死心存愧疚,走上了“封神”之路。就像在韩片《辩护人》中,也有一个改变主角态度的阻力,就是饭店老板娘的儿子被定罪,公权力捏造了事实。这里也一样,人物升华了,观众也开始忽视他先前的缺点,变得包容他,因为他开始替弱势群体发声了。
追悼会那场戏,程勇在楼梯口见到彭浩,这个人本来话就不多,特别需要靠画面传递情感,他剥橘子吃就是缅怀吕受益的一种方式,他与程勇无话可说。这场戏没用一句台词,却胜过千言万语。考虑到吕受益和彭浩的结局,他们是唯二吃橘子的人,这里还有点儿《教父》系列和《英雄本色2》吃橘子立flag的意思,当然只是纯粹的巧合了。我原本担心接下来的故事会变成狗血的说教片,但剧情上还是有条不紊地拿捏着分寸。
说句题外话:“黄毛”彭浩的外形,前后分别借鉴了黄渤在《疯狂的赛车》和《无人区》里的造型,尤其是《赛车》中的“黄毛”耿浩,那个角色也是靠开车运送水产为生,养活中风的教练,在角色塑造上有共通的地方。
后面的情节扯入各方之间的微妙关系,每个人物都在各司其职,都是无奈之下的举动——瑞士制药公司的维权、警察局长的法理大于情理、小舅子的两难处境、药贩子的救人、病人的自救,哪怕是错了的张院士,也能守住他做人的最后底线。人本就是矛盾的,剧本把这种矛盾如实展示出来,也是利用人类共有的本性去制造更多的矛盾。剧作技巧还是看得见的,丢出的议题延伸,把并没有说出来的受限于体制的问题折射出来,让我们看到了社会民生的痛点。
背景设立在是2002年,与原型故事发生的时间相吻合,它指出医改前国人对医药问题的漠视,合理求生欲在法律面前的抗争。当然,它依然隐去了不可触碰的与体制的正面冲突,将瑞士制药厂塑造成外化的对立面,是不得已的做法。其实,制药厂只是尽力收回研发成本,他们做了很多电影没有讲出来的事实,没有他们何谈仿制药。真实世界不总是非黑即白,如果能将瑞士医药代表塑造地不那么脸谱化,让他也有点人情味会更好。现在的反派嘴脸太过明显,这也完全是按照通俗剧情片的样板设计的。
电影并没有说程勇的做法就是唯一正确的,他的所作所为只是为病友争取了一种机会,病人可没有等的时间。张院士说的一席话最能指出问题关键——“这世上只有一种病——穷病,这种病你没法治,治也治不过来。”这正是全片的精髓所在。
当然,影片还是存在不少问题,有些地方还是偏电视剧的视听语言,还有看守所里大妈和警察小舅子的对话就过于直白和造作,把观点和道理都给搬上台面了。观点应该是叙事铺陈,而非借角色之口倾吐。
还有最后一段“十里长街送药神”是后半段经络堵塞之后,最需要气血畅通的一个渠道。不过这个集体煽情的疏通方式还是显得有些刻意营造。这些都是电视剧惯用伎俩,不过创作者还是很懂多数观众的心思,很多笑点、哭点都是掐算好的时间,分毫不差,这点还是佩服的。
在现有的审查环境内,它肯定要弱化之后的诉讼过程,无法继续深挖,只能落脚于伦理与现实的博弈,点到为止。电影做出的妥协我们是心知肚明的,比如有一场吕受益自杀的戏就被删掉了。
不过总的来说,片子还是挺好的,它打破了常规,是一部相对精彩而不做作的电影。它更多地是借鉴韩国商业片和现实题材的模式去拍中国自己的问题,包括有用到《听到传闻》和《99个人》的配乐,也是要把韩片的风格做到极致。之于中国电影的意义还是很大的,在现有条件下,直面现实的影片已属难得,知足吧。
我从没想过,电影的片头曲会是《女友嫁人了,新郎不是我》。这首歌太熟悉了,熟悉到我能跟着调子一边哼唱一边跳舞。导演很聪明,一首歌就交代了故事背景,这首歌大火时,应该是零二年左右。欢快的曲调中程勇出现了,长到耳背的头发,浮肿的脸颊,油腻的夹克衫,烟灰缸里积满烟屁股。每个城市的角落都有这样郁郁不得志的中年男人。过往是一笔烂账,看不见未来的路,身上却负担着老和小,像只蜗牛,动弹不了。
我在程勇身上看到了自己模糊的身影,那个现实摧残下苟且偷生的疲软灵魂。人活在社会上,必须要有个身份。什么是身份?要有钱,有了很多的钱,才会有房子车子,肉身才有稳妥的依仗,才会有尊严。程勇生活魂魄,前妻要带着儿子移民,父亲等着救命钱,除了铤而走险,他无路可走。白血病患者吕受益的出现,使他踏上了冒险之旅,往返于中印之间走私‘假药’。
《神曲》里有句诗:入此门者,当放弃一切希望。这句诗原本是写地狱之门,但是如果把它放在医院门口,也毫不违和。医院里除了产科和儿科有一丝朝气外,其余的地方永远笼罩着死气,再大的太阳也驱散不了病房里的阴霾。只有进了医院,才会知道钱有多不经用,它和纸的差别并没有想象中大。
25岁那年的暮春,父亲出了事故,躺在医院里。和电影里的白血病很像,他得的也是绝症,尿毒症,一场严重车祸彻底摧毁了他靠药物维持的平衡。完全没有希望。可是求生是人的本性,他努力配合着所有治疗,我总是希望能有奇迹降临。ICU里一天的费用是一到两万,每日用钱吊着命,救活的几率不足百分之一。快住满一个月的时候,实在没钱了。我准备去要账,去河南一个偏僻的小镇,要几万块钱的赊账。我买了份地图,准备租赁一辆汽车连夜出发。母亲知道了,抱着我哭,不许我走。她害怕我有去无回。永远不要怀疑一个母亲的直觉,我当初的确是存了荆轲之志的,只想着一定要弄到钱,就算有犯法的勾当也会干,搞不好杀个把人,卖个把肾,都有可能。后来那个商人听说我要找他家里去,就把钱打过来了。父亲在医院拖了一个月,还是去世了。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段时间是怎么熬过的。事情好像已经过去了,可是愧疚却刻入了骨髓,夜夜让人不得安息。我只能到病人中间去,用那一点点微薄的成就感抚平愧疚。
肿瘤科里,最不缺少就是绝望的眼神,每每让我不忍直视。病区的走廊里飘荡着永不停歇的呻吟声。病情轻的病人,晚上回家,隔几个月来住院复查;病情重的病人,只是没日没夜的受折磨。上化疗的病人,统一圆乎乎的脑袋,穿着纯棉家居服,他们喜欢尽可能的和医生护士多聊一会儿天。至于化疗都上不了的,就在在折磨中等死。‘护士,给我打针吗啡吧!我疼的不行了。’上夜班就是穿梭在呻吟声之间,一次次的打开麻醉药品柜,为病人注射各种止痛药剂。
曾经有一位女病人,农村人,病情很重才送过来。身体枯瘦如柴,却挺着一个大肚子,看起来像是怀孕了一样。卵巢癌,肚子里全是腹水。路也走不动了,一天至少抽一次腹水,只能卧床。她前面化疗用了两个疗程,可是排斥反应太大,加上也没钱,就停了。晚上呼吸困难,在床上躺不下去,只能搭着床板坐着睡。人没有希望,钱却不停花出去。那会儿的病区在七楼。有天下午,她让丈夫下去买饭,自己从通风的窗户钻出去,寻了短见。一年之后,在她的忌日,她的丈夫悄悄来了医院,还是在这个病房,趁着没人时从窗户钻出跳了楼。也许死在同一个地点同一天,他们在阴间能够相见。这件事以后,整个医院的窗子都被封了,原来能探出一个头的窗户,变得只能勉强伸出一条胳膊,透气而已。
有天凌晨三点,主任突然打电话,紧急情况,回院加班。大冬天的,套了件大衣,骑自行车赶到医院。原来是有个病人不见了,她得的是白血病,五十多岁。监控看到她趁值班护士在治疗室抽药,溜出病区,走廊之外没有摄像头,就再也看不到了。我们于是到处找,楼道、垃圾间、安全通道、开水房,顺着楼梯一层一层看。警察也来了,大家找完了病区,又去车棚和花园里看,电筒的光柱在冬夜里晃动。最后我们找到了她,在医院后面,供应室和食堂之间的一个小过道。三米宽的小过道,因为供应室和厨房都要用水,所以有一条沟渠,大约四十厘米宽五十厘米高,那个中年女病人,头朝下匍匐在水渠上,窒息而亡。后来我一直在想,她是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以那样一个姿势死去?人的求生欲望最强,她的两手撑在沟渠边的水泥地上,只要手臂稍微撑起,她就能够躲开死神,但是她没有,她用一种最强硬的姿态迎接了死亡。她可能找遍了整个医院,没有找到一根绳子,没有找到一个露台,没有找到一把刀,连死都是如此艰难,最后她只能选择了一条让意人想不到的小水渠。
程勇虽然是以赚钱为目的,但他的药挽救了那些吃不起进口药的平民百姓。这件事,虽然出发点不光彩,过程违法,但的确有意义。在卖药的过程中,他有了朋友,找回了尊严,还疑似遇上了爱情。可惜好景不长,药贩子张长林找到了神油店,要程勇转出代理权。先有利诱,后有警察突击检查,程勇退缩了。他本来是为钱,现在钱已经有了,他更重视自己的小家。曾经的五人组合散伙了。程勇当起了清清白白的生意人。张长林不久被通缉,加价到两万的仿制药也没有途径再能买到。吕受益停药后,病情恶化,他的妻子去找程勇,绝望下跪在了工厂门口。程勇去看老吕,他望着程勇露出一个虚弱笑容,没有丝毫怨恨。这一面就是永别,在没有希望的病痛折磨下,吕受益选择了自杀。我完全理解他的选择,有时候人是没有选择的。
病人的绝望,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疾病会剥夺人的一切:健康、希望、尊严、金钱、感情,哪怕有家人陪着,也掩饰不了被上天抛弃的事实。连呼吸都是奢望时,你愿意为了生存付出一切,或者,愿意为了逃避痛苦放弃一切。家属,则是长久的煎熬:愁病,愁钱,一天天挨日子。在焦灼之中,也会有愧疚:为什么得病的不是我?当你重视的人受难时,你会为自己的幸运感到罪恶。你必须要做出点什么来‘赎罪’。这是潜意识的驱使,灵魂需要保持一种平衡,才会让裂缝不至于扩大导致坍塌,生活才能继续。
吕受益死后,程勇受到良心的折磨,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他放弃每月盈利几十万的安稳生活,选择重新卖药救人来进行自我救赎。他把儿子送出国,再也不考虑钱,不考虑会不会被抓,从前卖五千的药,现在只卖五百。他的钱来于病人,便又散给病人。在码头,他问黄毛,你是不是特别看不起我?黄毛说,是,但那是以前。两人相视一笑。此时程勇没有想到,就因为这份义,黄毛会决心帮他顶罪,并因此付出了生命。
接连失去两个朋友,程勇更沉默了,但他还在卖药,继续帮助那些素不相识的白血病人。虽然吕受益和黄毛不在了,但每个病人身上都有他们的影子,能帮到他们,是另一种安慰。古诗中有句很美的诗:犹记绿罗裙,处处怜芳草。因为爱上了一个穿绿裙子的女子,所以看到所有的绿草都不忍践踏。因为自己的朋友受过苦,所以不忍心见到同样患病的陌生人受苦,这种移情,正是人性中最伟大的地方。身患绝症的人也需要尊严,也同样渴望生存。蜉蝣只能活一天,乌龟可以活上百岁,但是在上帝的眼中它们同样重要。多活一年的意义不比多活十年少,救一百个人并不比救一个人更伟大,每个生命都值得尊重。
人生,还是需要一点英雄主义。汉语中我喜欢‘匹夫之勇’这个词,它虽然是贬义,在我看来却是褒义的,它包含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如果程勇一直是前半段的程勇,也就不会有这部让我哭到头痛的电影。每个人都会死,这是上天唯一公平的地方。当厄运来临的时候,每个人都是弱者,都无法抵抗。可是,在荒芜的大海中,总是渴望看见几粒不羁的星光,想抓住虚无中的意义,想看到突然爆发的人性光辉,想等到诺亚方舟的出现。
大家最感动的片段是程勇被抓,白血病患者排队送行的画面。我最感动的却是集装箱码头的那段。黄毛跳上车和警察追车,枪鸣响的一瞬间,车悲壮的冲出护栏,得意的嘴角还未扬起,卡车砰地一声撞上来,那一声鸣枪像是在为黄毛的生命致敬。整部电影在此时拉开了它的高潮。
我喜欢小人物的仗义,正因为他们没有退路,所以这股孤勇更撼动人心。程勇在明知脚前无路的时候仍一次次帮病人买药;黄毛在跑过集装箱码头时那一抹坚定的眼神;曹警官拒绝领导时瘦削的孤独身影;假药贩子被抓后在审讯室里的沉默。电影里这些小人物的匹夫之勇,是普通人对命运的抗争,是个人力量在规则下的夜莺之歌。
陆勇,
一个平平无奇的名字,却在2013年的中下旬引起了轩然大波。
引起争议的不是其它,正是轰动一时的“ 假药案”。
5年后的今天,以他为原型的电影《我不是药神》上映,但在不少人看来,这部由真实事件改编的电影却成为了所谓《达拉斯买家俱乐部》的低配、甚至抄袭之作。
所以,今天我就来科普一下陆勇的故事。
现实中的他比电影更为传奇。
陆勇于1968年出生在江苏无锡市的一个殷实之家。
新千年伊始,他开始勤勤恳恳地创业。
两年后,陆勇所创办的纺织厂欣欣向荣,但他本人却遇上了一件天大的难事──他得了 “慢性粒细胞白血病”。
“慢性粒细胞白血病”在百度词条上是这样写的:
“慢性粒细胞白血病是一种影响血液及骨髓的恶性肿瘤,它的特点是产生大量不成熟的白细胞,这些白细胞在骨髓内聚集,抑制骨髓的正常造血;并且能够通过血液在全身扩散,导致病人出现贫血、容易出血、感染及器官浸润等。 ”
这种病分为三个阶段,慢性期、 加速期和急变期。
在慢性期间还可以通过使用羟基尿、干扰素或格列卫等药物维持生命,但在加速期和急变期的时候这些药物已经无力回天,此时需要更加强烈的方案,要么通过骨髓移植,要么就清除白血病细胞,恢复骨髓造血功能或回到慢性期,也就是所谓的化疗(但治标不治本,只能暂时延缓病情)。
化疗有多痛苦,我们哪怕未曾亲身经历过,也会通过病人的描述而感到切身的难过,但许多病人便是通过这生不如死的治疗,去寻求虚无缥缈的生之希望。
《我不是药神》中,吕受益的角色正是如此,他家财散尽,付不起昂贵的格列卫来维系生命,病情从慢性期演化到急变期,因为没有合适骨髓移植,只能通过化疗来尽量延续自己的生命。
在等待合适骨髓移植的过程中,通过医生建议,陆勇选择服用瑞士产“格列卫” 来控制病情,但在两年后,因为“格列卫” 的昂贵药价和各种其它医疗支出,陆勇家中积攒多年的百万存款已经开销大半。
在生的迫切下,陆勇不得不再次奔波寻找新的治疗方式,阴差阳错之下,他偶然从韩国病友的口中得知了印度“格列卫”的存在。
印度“格列卫”与瑞士“格列卫” 药性相似度达99.9% ,但两者之间的价格鸿沟可谓是天差地别,前者一瓶只需4000元,后者却要2.35万元。
原因就在于印度“格列卫”是通过印度政府启用的“强制许可制度”为穷人所制造的仿制药,直接绕过专利权这一环节被世界贸易组织所认可。
无数家庭因为瑞士“格列卫” 的高昂药价而倾家荡产,病急乱投医去相信那些所谓的神仙假药,反倒令患者痛不欲生。
《我不是药神》中就出现了这个桥段,王砚辉饰演的张长林打着“格列卫”的名号,兜售比起程勇更加便宜的真正假药,骗取那些买不起正版“格列卫”患者的钱。
虽然最终被程勇所搅场,但现实中还有千千万万个像张长林这样的人在卖着这样的黑心假药。
意识到这点的陆勇,在服用印度“格列卫”一两个月、确认无副作用后,他在病友群内分享了关于自己服用印度“格列卫”仿制药的经历,并在其中详细介绍自己如何买药的过程。
有不少患者因为不熟识英语而找上陆勇,寻求他的帮助,替人买药便渐渐成了陆勇的副职。
《我不是药神》中,为了制造戏剧冲突,一开始程勇在替人买药的同时还赚取暴利,直到后来才醒悟。
但在现实中,陆勇并没有这样做。
陆勇知道自己的家境还算是殷实,但还是差点被“慢性粒细胞白血病”所压垮,世上不知还有多少更加穷苦的人为了不拖累家人而放弃生的希望。
就像黄毛。
一个人远离家乡,独自打工多年,只因自己身染重病,不想成为家人的累赘。
但哪怕是黄毛在调侃地说着,我家里人可能以为我已经死了的时候,也能从他年轻而又炽热的眼中感受他对于家的思念,能够不再孤独一人的奢求和活着的渴望。
“他才二十岁,他想要活命有什么罪。”
陆勇接触到的许多“慢性粒细胞白血病”患者便是如此。
他由衷的说: “说实话,我家里条件比较好,自己也开厂,不需要靠这个牟利。所以做这件事,完全是为了帮助病友。”
于是,
在他的帮助下,成百上千位“慢性粒细胞白血病”患者的病情得到了控制,而在这数年间他也慢慢积攒出名气,被诸多病友尊称为“药神”。
但在2013年,因曾向银行卡贩卖团伙购买银行卡以便向印度制药公司汇款,陆勇被警方一并抓获。
一年多后, 陆勇被湖南沅江市人民检察院以“妨害信用卡管理”和“销售假药罪”的罪名提起公诉,一度面临数年甚至十几年牢狱生活的他一直坚称自己是无罪的。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扼于风雪。”
一封有着1002名病友签名的联名求情信就在这时被递交到了检察院,就像电影最后那一排排护送程勇离开的病人一样,点燃了生命之光。
陆勇在冷冰冰的看守所里待了整整117天。
最终,依据相关法律法规,检察院认为其行为并不构成犯罪,对“撤回起诉”做出裁定,决定不起诉,陆勇避免了“牢狱之灾”。
陆勇深信自己所作所为,能够改变一些东西。
事实上,他也真的做到了。
如今,“慢性粒细胞白血病”的相关药品进入医保、仿制药价格不断下降,曾经一个月要花费2万余元买药,如今只要三四千元就可以维持一年用量。
“总有人不愿成熄灭的灯柱,要做那唯一的光。”
陆勇便是如此,他在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做成千上万病友的指路明灯。
面对争议和不理解,陆勇孤军奋战。
现实生活中的他,没有黄毛、没有思慧、没有受益,也没有刘牧师,只有他一个人,但陆勇也明白,他是许多家庭的唯一希望。
所以这份执着他坚持了很久很久,从2004年到2018年,已经整整14年。
如果按中国人平均70年寿命来算的话,陆勇起码有五分之一的人生都投入到了那些“慢性粒细胞白血病”病友们中来。
我们需要陆勇这样的人,
同时也需要《我不是药神》这样的电影。
它让我们看到在这“小时代”的浮华之下,还有着这样的人在顽强地活着。
它不歌颂权贵,也不歌颂超级英雄,它只歌颂我们身边的事情,歌颂普通人的平凡之光。
它很独特。
但这份独特,这正是现如今中国电影所需要的。
PS:挂一位B站的抄袭up主 “宇哥讲电影”
本来不想在影评里挂人影响大家兴致的🤐但由于这位up主死不承认的态度,且屡次举报、留言无果🙃所以最终迫不得已只能挂在人气比较高的这篇原文里曝光,望大家谅解🙏
感谢所有特意从B站赶来豆瓣提醒我和帮忙举报的朋友们👍
PPS:视频已删除,但up主至今仍未道歉
我读大学时,有一次去医院检查身体。从诊室出来,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蹲在地上,捂着肚子嚎啕大哭。“怎么办啊!去哪儿弄这么多钱啊!”哭声尖锐如一把刀,似要撕裂身体。貌似她丈夫的男人把诊断书攥成一团,一边摩挲女人的后背一边抹泪,讲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我晃晃悠悠走出医院,双腿软得像踩了棉花,恐惧、同情、忧愤等情绪在心中冲撞。从那时起,我才近距离体会到,原来世上真的有一群人在眼睁睁地等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因贫穷而耗竭。
《我不是药神》将我当时的情绪再度诱发出来。王砚辉饰演的假药贩子张长林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病,穷病。”在物质极其充裕的时代,穷能限制想象力,穷能扼杀多种选择,“穷”不再是形容词,而是变成了一个名词和一个标签。穷,就是原罪。
剧情不算复杂。徐峥饰演的程勇原本是个彻头彻尾的loser,前妻因难忍家暴而离婚,唯一的儿子将跟随母亲出国生活,自己没有一技之长只好靠卖印度神油为生,结果生意冷清,连租金都成了问题。机缘巧合下,他认识了王传君扮演的慢粒白血病患者吕受益,于是做起了从印度走私仿制药的生意。初衷当然是为了赚钱,但因为仿制药价格远远低于国内正版药,无心插柳竟救了不少人命。
走私之路当然不顺畅。警察开始找他,假药贩子盯上了他,正版药公司董事恨透了他。为了明哲保身,程勇让出代理权,拿着卖仿制药攒下的第一桶金开了公司,当了小老板。后来吕受益之死令他良心发现,重操旧业,不为赚钱,只为赎罪救人,成了真正的救世主。
电影每一处转折都在意料之内,叙述稍显老套。但仔细一想,才知这就是现实,残酷到几乎再无发展出其他岔道的可能。
除了张长林,片中每一个角色的行为都出于正当且正义的立场。警察打击违规药品,义不容辞;正版药公司起诉仿制药,合情合理;穷人想要活命而购买印度走私药,情有可原。但不难看出,影片的立场完完全全地倒向了穷困的患者。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吗?或许吧。但这句话却永远不能成为恶人作恶、居高位者不作为的免死金牌。“鸡蛋与高墙之间,我永远站在鸡蛋一边。”这是被滥用的村上春树名言,也是很多创作者创作时信奉的朴素真理。
看过一些访谈,导演文牧野始终谦逊低调,提及演员时却说,这部片子中所有演员都贡献了巅峰演技。这不是过誉。从演技担当徐峥、周一围,到后起之秀王传君,再到惊鸿一现的龚蓓苾,每个人的表演都可圈可点,层次分明。需知片子讲的是小人物的故事,而小人物恰恰最考验表演。
徐峥与每个配角的对手戏都张力十足。吕受益做清创时,程勇和其妻在走廊里等候。病房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嚎叫,徐峥扮演一个内心有愧的“外人”,听着这哀嚎坐立不安,眼神躲闪不定,身子不自觉地侧向另一边。而妻子一动不动地坐着,目光没有焦点,可见其在长期煎熬中已变得麻木。程勇去机场送儿子出国时,差一点难过落泪。周一围饰演的警察曹斌说要请他喝酒,两人的恩怨随前妻远去的飞机消泯,正式升级为战友同盟。而程勇背过脸说改天吧,一方面是因为儿子远走心情不佳,另一方面是不习惯曹斌的突然示好,当然也有面对警察难免心虚的成分。一场戏,不到两分钟,只有几句台词,却完整表现出了两个不善言辞的男人复杂的内心。
谭卓扮演的刘思慧是让任何血性男儿都甘愿为她冲锋陷阵的女子。她坚韧又恬淡,浓妆时性感妩媚,素颜时有种让人心疼的憔悴之美。程勇赚了大钱后,带着几个合伙人去思慧工作的酒吧“团建”,用一沓又一沓钞票逼迫酒吧经理代替思慧跳脱衣舞。经理为钱忍气吞声,在台上扭摆腰肢,思慧在台下借着酒劲儿拼命起哄鼓掌,眼中有光,有火,也有泪。她经历过的屈辱、对程勇的感激、对命运的不甘全都写在了这一个眼神里。知乎上有个热门问题“有哪些一个镜头就体现一个演员是否会演戏的例子。”谭卓的这个眼神完美扣题。
王传君饰演的吕受益着实令人惊喜。久病不愈,瘦如竹竿,脸上却总是挂着傻傻的笑容。见程勇第一面时,他递过去一个橘子套近乎,而这个橘子,之后又在片中多个重要转折点出现。他病到高价药也无力回天时,忍着痛对来看望的徐峥说“吃个橘子吧”;他去世后,黄毛躲在没有人的地方,边哭边往嘴里塞橘子。橘子,成为了吕受益生命的隐喻,它鲜艳饱满,酸中带甜,但剥皮时若一不小心把汁水溅到眼睛里,是会让人哭的。
吕受益的角色让我想到了多年前在医院偶遇的那个嚎啕的女人。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如何。如果当时我已经看过这部电影,或许我会在她手中塞一个橘子,说:“来,吃个橘子吧。”
《我不是药神》中大部分角色都面临着是守法还是救命的困境,这是推动故事发展的主要矛盾。而这背后,编剧和导演陷入了是充分挖掘故事深度还是尽可能争取过审的两难之中。在我国影视作品审核制度下,是不允许美化犯罪分子和犯罪行为的,而程勇这个人物恰恰踩到了这条红线。于是,后半程的剧情不可避免地落入过度煽情的窠臼,并最终靠“国家将格列宁纳入医保”来作为全片结局,一口气解决掉所有冲突。
以电影对抗并改变世界,近年来的韩国商业片可算个中翘楚。但中国因为特殊的国情,影视作品大多还停留在娱乐层面。也正因如此,《我不是药神》才显得难能可贵,能过审更是实属不易。在鱼龙混杂的电影行业,其黑色幽默下包裹的厚重的现实主义题材,是一朵瑰丽之花。
杨新鸣饰演的刘牧师,总是把“愿主保佑你”挂在嘴边。在该片的语境之下,这句话有浓浓的讽刺意味:主救不了的人命,被走私犯给救了。但影片末尾,讽刺意味消失,神迹开始显现。程勇走向监狱的路上,无数患者前来相送,并陆续摘掉了口罩,而已经死去的吕受益和黄毛,竟然也出现在了人群中。
这一场景戏剧性很强,以象征代替写实,与其说是对程勇的敬意,不如说是对生命的敬意。患者们对生命的渴望突破了法律与情感、时间与空间的限制,像冲破包衣的种子,像啄破蛋壳的雏鸟。
愿主保佑所有与命运抗争的人,阿门。
原创: 靳锦 GQ实验室 2017-06-19
陆勇34岁之后的人生和药联系在一起。他得了癌症,靠药物维持生命,不堪经济重负,又找到了去印度买仿制药的途径,并将这种药效可靠、价格便宜的仿制品介绍给病友。仿制药给陆勇带来了种种奇遇。他被捕,在看守所里关了135天,但随后检方宣布不予起诉。
他登上过全国的主流媒体,被称为“药侠”。在癌症患者眼中,他是如普罗米修斯一样盗火的英雄。直到今年,他的影响力抵达了新的边界——成为一部电影的原型,由宁浩监制、徐峥主演。
人们讨论这个故事中生命权与法律的矛盾。然而,这个故事的基础——陆勇所介绍的仿制药本身,却一直被忽略。病人、媒体、合作机构,并没有去验证过药的底细,为什么它在诸多同类产品中被选中?它为何与陆勇有更为亲密的联系?更重要的是,这种药在印度是否合法、合规?
今年3月,《智族 GQ》与陆勇同赴印度。经实地采访发现,陆勇所介绍的仿制药并没有在药店出售,药监局查不到相关资料,其生产许可证也存疑。故事的基础,开始出现一些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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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制救命药
3月13日,南京,病人陆勇特意从无锡赶来,见到了《印度药神》剧组(现名《中国药神》)。剧组星光熠熠,宁浩监制、文牧野导演、徐峥主演,而陆勇是这部电影的原型。
徐峥坐在旁边,问了很多问题,你生病后的治疗情况怎么样?吃了药以后有什么想法?陆勇讲了两个多小时。两年来他已经把自己的故事跟人说了无数遍。
34岁那年,陆勇确诊慢性粒细胞白血病,吃了两年抗癌药格列卫,花费56.4万。后来他改用印度仿制药,价格只要1/20。他把这些药推荐给其他病友,还帮忙代购,结果因“涉嫌妨碍信用卡管理罪和销售假药罪”被捕。
陆勇的遭遇得到广泛同情。1002名癌症患者在联名信上签字为他声援,说陆勇“使更多的患者获得了自救路径,从而逐步走出人生灾难深渊”。时值《达拉斯买家俱乐部》上映,主人公在影片中与癌症、人们的偏见及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抗争。许子东在《锵锵三人行》里说,陆勇更像这部电影的主角。
一年后,检方决定对陆勇不予起诉。
陆勇在看守所一共待了135天,这段经历赋予了故事历经考验的证明。他被看做普罗米修斯式的人物,不顾自身危险为病友盗取天火。官方也开始向他寻求帮助,云南省工商联希望他能够牵头,促成云南药企与印度药企合作办厂。
而成为电影原型,则意味着陆勇不再只是一个事件的主角、一个边缘人群的代表,他的故事即将进入大众文化。这是陆勇影响力所抵达的最新边界。
陆勇拿到了一本全体主创的签名,两天后,电影正式开机。一个星期后,陆勇启程前往德里,和印度仿制药药企 Cyno 谈判合作的事情。
陆勇的故事建立在格列卫的仿制药之上。格列卫是人类第一个分子靶向抗癌药,将慢粒白血病患者的五年生存率提升至90%以上。药也是一门利润惊人的生意,瑞士诺华公司的格列卫年销售额将近50亿美金,延续高溢价的策略,美国市场价格曾7年内翻了两倍,中国的市场价格至今为23500元一盒。对于癌症患者而言,他们别无选择。
仿制药与原研药在剂量、效力等各方面一致,唯一的区别在于没有专利。印度1970年的《专利法》放弃了对药品化合物的知识产权保护,本国企业开始大量生产仿制药,并迅速发展成为支柱产业。一种药在美国上市后几个月,就能在印度找到价格低廉的仿制药。
陆勇先后购买过两种印度仿制药。最初他从谷歌搜索到 Natco 公司生产的 Veenat,托人从日本买回,价格四千元。拿到手后,他犹豫了很久。药盒包装粗糙,瓶口不够精致,绿色胶囊显得颜色可疑。抱着实验的态度,他搭配格列卫的棕黄色片剂吃了一段时间。一切检验正常,他才建立起对印仿药的信任。陆勇将Veenat介绍给其他患者,成为国内推广印仿药第一人,在患者圈内颇有影响。
2011年,在吃了七年的 Veenat 后,陆勇又把推荐的药换成了 Cyno 公司生产的 Imacy,一种与格列卫颜色相似的棕黄色片剂,价格大幅下降,仅为750元,3年后降至200元。“我们对陆勇是百分之百信任的,”患者潘建三说。
陆勇与 Cyno 公司的关系更密切,为他们的新药做过宣传,在国内办过四场推广会。他创立的 QQ 群里,购药模板上的药企换成了 Cyno。而让陆勇惹上法律麻烦、卷入一场举国瞩目的官司的,也是这家 Cyno 公司。
2013年,为了方便患者从 Cyno 买药,陆勇网购了银行卡,最终被捕。
在随后的媒体报道中,Cyno 成为印仿格列卫的代名词,被广泛普及。检察院的《不起诉决定书》中,列举了多名患者的证词,“21名购药患者中多数的证言证明该药物确有疗效且无不良反应,无人证明因服用该药物对人体健康造成损害。”“陆勇为方便病友支付药款提供账户,使得患者及时获得药品,延续生命,患者对陆勇深表感谢。”
根据我国法律规定,未经国内审批的药品一律属于假药。陆勇的传奇,建立在该印仿药本身在印度合法,却因种种原因,无法被中国患者合法购得、从而被迫违法的行为之上。如果这个故事存有另一个版本,那么成千上万的病人,将面对另一种可能。
2017年3月,我和陆勇一起去了印度。他要见见老朋友,Cyno 公司的老板桑杰(SanjayJain ),和他聊聊在云南建药厂生产仿制药的项目。这样的合作,国内还没有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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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公司”
“系统里没有这种药,我也没有见过。”
阿波罗药店的店长尤努斯(Yunus)看到 Cyno 所产 Imacy 的照片后,在电脑上查了一会,对我说。
两天前,我们刚刚抵达印度,准备来这家药店拍照。印度尚在凉季的尾巴,是一年中气温较低的时候。白天最高爬升至摄氏35度,行人有避热的余地,但缺少降水,干燥多尘。陆勇换上印度产的棉质衬衫,透气,适应这里的气候。
德里拥堵严重,陆勇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烦。“印度是乱中有序”,他说,自己初次来印度时,发现路上大多数汽车都没有后视镜,毫无顾忌地横冲直撞,也吓了一跳。但再堵车子也会慢慢前进,这里不强调工整、秩序,有野蛮生长的意味。他似乎已了解这个国家的表象和背后的逻辑。仿制药业也是一样,突破规则,最终使印度成为“世界药房”。
在德里市中心的康诺特广场,陆勇推开这家全国连锁药店的门,药店门脸小、纵深长,左右两侧是堆至天花板的药柜。他很自然地问道,“店长在哪里?”房间深处,店长尤努斯从电脑前抬头,对他露出微笑。“我可给你介绍了不少中国客户。”陆勇说。
仿制药如今成为中国游客在印度常买的特色商品,如药妆之于日本。尤努斯的药店里,20%的抗癌药卖给了中国人。为了更好地做生意,他随身带着学中文的书,微信里加了超过1500名好友。
GQ 摄影师希望能拍一张陆勇拿着药的照片。他对尤努斯说,“拿一盒 Veenat。”Veenat 盒子小巧,上面有黄色和绿色的条纹,并在显著位置印着公司的名字,Natco。
“这个药我吃了七年。”陆勇摩挲着 Veenat 的盒子。Veenat 有副作用,吃完会呕吐,吐的都是和胶囊颜色一样的绿水。他反复实践,才找到了与这种药和谐相处的办法:在吃饭中间吃药,如果感觉要呕吐,就赶紧喝上一瓶可乐。
镜头中,陆勇面色苍白,有些浮肿,两颊有几块色素沉淀,这是药物留下的痕迹。
拍完了照片,陆勇并没有提及 Cyno。隔了一天,我再次来到药店,把 Imacy 的照片给尤努斯看,问他是否有这种药。尤努斯否认了。
“我个人建议,如果你要买,就买 Natco 的药。”尤努斯说。我问他是否知道 Cyno 公司。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决定是否要告诉我,最终他说,“我知道,但那是家坏公司(bad company)。”
在印度我去过的五家隶属于不同公司的药店中,没有一家出售 Cyno 的任何药品。中国患者购买的唯一方式,是通过邮箱订购。Cyno有中文官网,只列了两种药品,治疗肺癌的吉非替尼和治疗慢粒白血病的伊马替尼(品牌名为 Imacy )。“在线订购”一栏,用黑色粗体标注了邮箱。
我发去邮件,很快收到了一封标注着详细价目表、汇款方式和邮寄流程的回复。一盒 Cyno 生产的格列卫仿制药 Imacy 定价为65美元,即约448元。如果买20盒,那么每盒的花销可降至约202元。购买的过程有些过于简单,对方甚至没有要求我出示处方,而药盒内,还有中文说明书。邮件里还特别指出,汇款的银行信息有效期只有一个星期,下次订购需再次发信询问。
印度市面上,一盒 Natco 生产的 Veenat 标价8496卢比,约905元。一位从事十多年代购的印度人说,经销商给出的 Veenat 价格会在600到800元之间,“但是从来没有低于过600。”
“它(Cyno)在印度市场上是没有的,”陆勇说。坐在古尔冈一处高档公寓内,他主动提到了这个问题,神态轻松,泡上一壶清茶。“它只对国外出口,”陆勇说,只有通过与Cyno公司邮件联系才能买到,这样价格透明,杜绝假货,“想买假的都买不到,根本就没有。”
陆勇对自己的医药知识很自信,会对一个问题迅速抛出自己的看法,然后发出嘿嘿的笑声,好像在对回答表示认可。他言语中常见医药行业的专有名词,对药监局新政如数家珍。尽管病情早已平缓,对药业的关注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
这间公寓也是与他合作的丝绸之路旅行社租住的地方。去年,这家旅行社找到他,希望和他一起开发来印度的医疗旅游项目。陆勇负责国内的宣传和报名,他的影响力超出了慢粒群体,丝绸之路的跨境医疗主要面向丙肝患者,而许多人正是冲着陆勇的名字来的。有的患者打了电话还不放心,一定要见到他,“看到我了以后他才放心地交钱,”陆勇很骄傲。
患病之前,陆勇一度对生活有挫败之感,第一段婚姻失败,事业没太大成就,是“非常普通”的一个人。药案引起轰动,意外地成为他最有成就感的事情。2015年,他曾出席在清华举行的药事法研讨会,从患者的角度谈高药价之苦。同样出席研讨会的慢粒患者王忠良在会上说,陆勇给大家的不是威望,他是作为一个英雄存在的。有人敢去抗争,有人敢去公开了。
包括央视《面对面》、《今日说法》等节目都报道了陆勇案。陆勇取保候审期间,一直在家接待记者,买了100双鞋套,很快就不够用了,只得又买了50双。
陆勇案正好发生在医改加速的变革时期。2015年之后,国外新药的审批流程缩短;食药监总局发文,要求中国仿制药在2018年年底前完成生物一致性评价,这意味着国产仿制药的质量将得到保证。一系列政策出台,他的名字也不断被提及。
令陆勇得救、违法又因之成名的格列卫,已经被多个省市纳入医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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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复杂的故事
这次来印度,陆勇时间比较宽裕,去了一趟宗教圣地瓦拉纳西。行舟恒河,他看见岸边正进行火化仪式,一具包裹着金盏花的尸体被架在木头上,大火熊熊燃烧。一群少年潜在岸边,等待从骨灰中淘捡首饰,更多的人在河里沐浴、洗衣,生死相邻,平静无扰。
印度人期盼来生的哲学唯有欣赏,对中国人而言,现世为重。34岁那年,陆勇收到慢粒白血病的诊断书时,问医生的第一个问题是,我还能活多久?为了活下去,他寻找所有的可能性,联系国外的骨髓库配对,吃过九年中药。格列卫是目前一个癌症患者所能期盼的最优解。为了供他吃药,2005年,父亲在去联系业务的路上出了车祸,经抢救无效去世。事发突然,没有留下一句话。
“如果不是我生病,他也用不着再出去工作。”陆勇说。药使他生,也令他悔。
他终生需要这种药。唯一一次断药,是在沅江市看守所,警察忘记送过来,他停了7天,又开始想那个问过医生的问题。沅江市检察院最终决定不起诉陆勇,认定他没有从格列卫仿制药上获利,且买银行卡的行为“显著轻微”。在近年来数百起代购进口药案件中,陆勇是唯一一个没有获罪的。2015年,浙江金华市人大代表胡芳还根据陆勇案写了议案。
陆勇成为了媒体口中的“药侠”,他喜欢这个称号,并把它用作了微信名。
读了《印度药神》的剧本后,陆勇对其中的人物形象不太满意。剧本里,他成了一个想要赚钱的药贩子,后来良心发现去帮助患者。制片人和他解释,除了审查原因,就是如果实写,人物比较平顺,不太容易升华。
陆勇和他的商业合作伙伴估计,等到电影上映的时候,将迎来药案之后的又一次媒体曝光。届时他一定会解释自己的清白,“我确实不太能接受,因为这样的话跟我形象还是有差异的。”他觉得自己的故事比《达拉斯买家俱乐部》还要复杂,《达拉斯买家俱乐部》的主人公后来只是受到供药限制,而他自己还经历了司法流程,“要判我,抓我过去,要起诉我,然后峰回路转,最后什么事也没有。”
2014年,刘正琛就从媒体上知道了陆勇。他是北京新阳光慈善基金会理事长,多年慢粒患者。2002年,陆勇患病的第二天,曾给刘正琛发过一封邮件,希望了解他的治疗过程。但刘正琛真正注意到陆勇的名字,是在12年后的新闻上;他注意的焦点,不是对代购仿制药的无罪化讨论,而是那个叫做 Cyno 的药企。
刘正琛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家药企。他找病友要来了一盒 Cyno 生产的 Imacy,当时里面连说明书都没有。“这个就有点像三无产品了,”刘正琛说。他又给在世界癌症大会上认识的印度医生哈瑞• 梅农(Hari Menon)写了封邮件,问他是否知道这家药企。梅农医生回信,“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这家药企。”
在新阳光内部会上,刘正琛对病友说,不要吃 Cyno 的药。但 Cyno 初进中国市场时,与 Natco 的药捆绑销售,并请了陆勇做宣传。刘正琛又告诉病友,如果买回来是两种药,就把 Cyno 的扔了。
“没有没有,”采访时,陆勇立即否认 Cyno 有过宣传,“想要药的跟它联系(就行)。”我提出有患者看到过宣传活动,他又改了口,“Cyno 刚开始的时候来过,就是刚开始它这个要上市,来宣传过的,我帮它组织的病友”,“它的目的很明显,想通过我的影响力帮它推广。”
2011年,Cyno 在杭州、苏州、成都和无锡举办过四场推广会,陆勇帮忙组织、站台,正式将 Cyno 介绍给患者。杭州的推广会上,还请了一位浙江中医院的医生过来讲座,出场费2000元。
根据 drugsupdate 网站,印度生产格列卫仿制药的药企除了 Natco 之外,还有7家,包括 Sun、Lupin 等印度排名前十的药企,价格都与 Natco 相仿。陆勇说,只推荐 Cyno 的原因很简单,“因为 Cyno 的药最好”,用的是改进后的贝塔晶型。他看过 Cyno 提供的原料单,也看过生产许可证,“其他的药我不是太清楚……但Natco的胶囊肯定不是贝塔晶型,它肯定是(第一代)阿尔法晶型的。”
在德里市东南角“无国界医生”的办公室内,我见到了夏利(Shailly Gupta),向她请教如何辨别一家印度药企是否合规。“很难,”她皱起了眉头,这种疑虑的表情,我在后来求证过的所有印度人脸上都见过。夏利解释,印度有些药品的审核是在邦一级政府完成的,药企也可能委托某个生产机构生产,并没有统一的渠道去核实所有信息。她联系了 Natco 的人,唯一确定的,是 Natco 的格列卫仿制药也是贝塔晶型。
“没有办法,”尤努斯耸了耸肩。作为药店店长,他给不出什么辨别真假药品的建议。印度药品市场监管松散,据《印度时报》报道,2014年印度生产的药中25%为假药,假药市场规模在2017年将达到100亿美金,目前还未有权威的药品核实体系。假药可以做到包装逼真,且含有一定有效成分,患者唯一能做的是,“去正规的药店买,”尤努斯说。
4月份,我联系到了给刘正琛发过邮件的梅农医生,他曾在著名的塔塔纪念医院工作过12年,如今是班加罗尔 Cytecare 癌症中心的资深顾问。他向我证实了刘正琛的说法,“我在印度治疗过数千名慢粒患者,但我从未听说过这家药企。”
印度药监局(Central Drugs Standard Control Organization)是位于德里市中心的一座白色建筑,在康诺特广场东边。这里不见游人,很安静,穿着西装的男人们有序进出。在多次写邮件没有回复后,我试图以患者朋友的身份来这里碰碰运气,一位在药监局工作过6年的男人答应帮忙。他打开药监局的网站查了一会儿,又重复了一遍过程,抬起头对我说,“我没找到这家药企。这看起来有点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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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还是商人?
Suraj Mal Vihar 是德里东北部的一处居民区,里面多为独栋三层小楼,门口停放着私家汽车。工作日的午后,小区内很安静,装修的人家偶尔传出几声敲敲打打的声音。Cyno 在邮件中标注的公司地址,在小区中央的市场内。
一栋三层的黄色建筑出现在眼前,墙面涂料大片剥落,露出底下的黑色材料。商户门窗紧闭,大幅的广告牌上随处可见涂鸦,一幅广告牌歪斜,摇摇欲坠。门厅的走廊上,有印度街头常见的体型瘦长的野狗穿过。一个裁缝在院子里架起缝纫机,咯吱咯吱地踩着,他的妻子于一旁帮忙裁剪,他们是这个市场上仅见的商人。
Cyno 的地址在建筑的二楼,门框边上挂了几枝黄花,一只监视器在门上方亮着。无论是建筑入口还是门口,都没有关于 Cyno 公司的任何标志。
附近一家玩具店的主人是小区居民,在这里生活多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里有叫 Cyno 的公司,”他告诉我。热心的店主用谷歌搜索了一下,说 Cyno 的地址应该在 Preet Vihar。
Cyno 另一处公开地址,也是它印在药盒上、标注在谷歌地图上的地址,位于地铁站 Preet Vihar 附近的一栋棕红色建筑内。从左侧的楼梯上去,到三楼,可看见一个挂着“Gukka Pharmaceuticals ”牌子的大门,里面有工作人员走动的声音。Gukka 和 Cyno 两家公司同属于印度人桑杰,Gukka生产普药,Cyno生产抗癌药。
陆勇与桑杰是不错的朋友,每次到印度都会见面。他一早就告诉我,印度药企的办公室都很小,“不像我们中国喜欢空间大的。”
Cyno 并不是第一家陆勇寻求帮助的印度药企。2006年1月,陆勇第一次来到印度,是为和了Natco公司的老板见面,希望对方能够把药卖到中国,并且把价格降下来。
在孟买的酒店里,陆勇和 Natco 的老板及国际部负责人吃了一顿午饭,之后聊了一个多小时。他告诉对方,中国慢粒患者超过百万。“实际上慢粒患者是没有一百万的。他(Natco老板)觉得非常开心,因为中国的患者(数量多),他开心得不得了。”陆勇一笑,将其视作聪明的变通术。
“这个资料不是我搜集的,”陆勇又说,是同行的红十字基金会志愿者提供的数据。
时隔两月,陆勇再次去了 Natco 位于印度海德拉巴的总部,与对方又见了两次。Natco 开始对中国市场产生兴趣,4月份来到中国,想了解市场是否真如陆勇所说的那样庞大。他们去了卫生部和红十字基金会,陆勇在上海给他们引荐了自己的中医。之后,Natco 与他再无联系。
“一方面我估计可能生病的人数也没有那么大,他觉得我们提供的信息不准确。另一个方面,它的药也不能通过正常渠道顺利到中国来,因为中国是有专利的。特别是他跟卫生部信息中心见过面以后,他们肯定拿到了这个信息,就不相信我们了。”陆勇说,Natco 是上市公司,如果枉顾专利直接卖药到中国,麻烦就大了。
2011年后,陆勇开始推荐 Cyno 公司生产的药,而 Cyno 直接向中国患者卖药的。陆勇又说,这是 Cyno 与 Natco 不同的商业模式。“Natco 公司比较大……经销商可能是一千甁、几千瓶这样定的。中国患者的话,每个患者跟他们联系,一个个的就很烦。”
Cyno 公司老板桑杰为人低调,在陆勇案引起密集关注的时期,仅在腾讯《焦点人物》中接受过一次电话采访。他在电话里说,“我们公司各种执照齐全,请不要把我们的药当做假药。”
4月5日,我在 Preet Vihar 附近这栋棕红色的建筑里见到了桑杰。他把采访地点定在 Gukka 楼下的会议室,门口没有标识,看上去和普通的居民房一样。屋内家具简单,装饰纯白,没有任何文字。
桑杰是印度耆那教徒,身材高大,在四十度的天气里,他仍然穿一套剪裁得体的三件套西装,左胸口袋里插着叠好的手绢。他谨慎而礼貌,从不详述一个问题,多以短句回答,然后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嘴角上扬,示意回答结束。
2004年,桑杰接到一个中国人的电话,对方想要一些抗癌药,他因此认识了陆勇。当时 Cyno 是经销商,主要将药品销往日本,桑杰对中国市场的情况一无所知。陆勇开始给他介绍一些中国客户,从他这里购买 Natco 公司生产的格列卫仿制药 Veenat。
2010年起,Cyno 告诉陆勇,自己也开始生产格列卫仿制药,Imacy 随后成为陆勇向中国慢粒患者介绍的主要药品。
公开资料中关于 Cyno 的介绍很少,官网简略,连公司成立时间也没有,首页五段英文中有两段是重复的。据桑杰说,他1984年进入医药行业,1999年创建了 Cyno,如今公司能够生产400多种不同品牌的药,年生产100万粒,营业额五百万美元。Cyno 主要做出口业务,75%的市场在日本,15%在中国。两国的患者都是通过邮件直接向公司订购,公司把药物邮寄出去,“我们会在邮件里要求他们出示处方,”桑杰说。
桑杰估计,陆勇大概为他带来了几千位患者。慢粒患者需终身服药,Cyno 现在每天收到约100封来自中国的邮件,大多数订购的是格列卫仿制药 Imacy。印度制药业发达,桑杰说,印度有数千家药企,Cyno 大概能在印度排到前一千名。
“我不做任何宣传,”桑杰说,Cyno 的消费者是通过口口相传得来的,“我们只关注药品的质量。”他对与云南药厂的合作没表现出太大的兴致,强调自己已经五十岁了,对已有的市场很满足,“我没那么急切(I am not desperate)。”
我问他能否在印度的市场上买到 Cyno 的药,桑杰表示,可以,唯一的问题是得等几天。“在任何一家印度药店,这是可行的。”
事实上,Cyno 公司2011年在中国做过宣传,并将自己的药品与 Natco 公司的 Veenat 捆绑销售。收到患者的订购邮件后,Cyno 并没有提出查看处方的要求。在印度,药店中也无法购买到 Cyno 的药品。
陆勇案经媒体报道后,向公众普及了印度仿制药的概念。大量新闻以及随后的法律决定、人大代表议案等构成相互印证的链条,让陆勇成为了所有信息的入口,公众对他的信任,也转移到对他所介绍的产品的信任上。云南省工商联办公室主任柳树说,“我去过他们(Cyno )公司,看过它的一些产品。其他的资质,包括它的生产许可证,这些我们没有看过。”
“这个药是陆勇给咱们开辟的一个途径,又有新闻垫底,都是他的正面的声音,你说患者可能会不去选择吗?有几个新患者会有理智去选择正规治疗?”李毅达(化名)说,他是多年慢粒患者,也是2004年陆勇最早创建的慢粒 QQ 群中的一员。媒体的关注点多在中国药价高上,但并没有注意过 Cyno 本身。
“其实是漏洞百出的一个表演,但是就有人相信。”李毅达说,许多慢粒患者希望相信一个“横空出世的救世主”,能够帮助他们摆脱苦海。他推测陆勇对 Cyno 的宣传,其中有经济原因,“一句很中肯的评价,就是他是一个商人。”
但陆勇作为开拓者的角色深入人心。“我不管他是卖假药,还是盈利了,还是没盈利,不管什么原因,他也是做了很多年,”王忠良说,他2012年患上慢粒,一度想过放弃治疗,是印度仿制药让他存下希望。“他被抓进去了,关了130多天,最终陆勇事件作为新闻在央视一直滚动播出,他把我们这个疾病公诸于媒体、公诸于社会,也是一个很大的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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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质疑
4月6日,陆勇在德里的南京饭店庆祝了自己49岁的生日。距患上癌症已经过去了15年,他身体康健,喝了一大杯红酒。月底与桑杰的会面后,他在印度一个多月的行程圆满结束,回到家乡无锡。
印度刚刚进入热季,迎来摄氏45度的高温。但无锡正是宜人的春天,有微风,街头宽大的树叶发出哗哗的声音。一个茶室内,陆勇泡好了一壶功夫茶,两个月以来,我们的大多数谈话都伴随着茶氤氲翻滚的热气。
“他们对中国市场还是非常感兴趣的,”陆勇笑容满面,说双方初步商定,与云南方面合作的药厂投资规模约一个亿左右,Cyno 提出以技术和三百万人民币的投资占股一半,在中国生产仿制药。
“如果我们谈成功的话,一方面对中国这个仿制药的促进是一个好处,第二个方面降低药价,第三个方面的话,对我个人也有好处……如果建立一个药企,或者我参与,或者有股份的话,这肯定好说对不对。”去印度之前,他就有此愿景。
我再次提到,在印度的药店里没有看到 Cyno 的药。“有的,”陆勇突然改了说法,说 Cyno 公司曾给他发过一个视频,上面显示,药店的货架上有药在卖。但他自己并没有去验证过。“我已经跟它联系了,我怎么还能去药店买呢?不可能的。”
陆勇一直微笑,语速依旧很快,没有任何被质疑冒犯的情绪。他说,2008年时就看到过 Cyno 的伊马替尼生产许可(这一说法后来改成2011年),还去过它位于索兰山区的药厂,“在悬崖上面下去的”,“下面大概有五层”。Cyno 给他看过一份在日本做的检验报告,上面显示,100mg 送检药品的伊马替尼有效成分为100mg,质量合格。
“你能查到的,我也查过,”陆勇嘿嘿笑着,“我百分之百保证。”
这些材料都是 Cyno 方面提供的。陆勇胸有成竹,说自己也做过药品检测,2015年时还查证过 Cyno 的生产许可证批号,“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他用了很多“绝对”,“据我了解他们绝对是有许可证的,没有许可证他们绝对不敢的。”
茶凉了,陆勇没喝,也没有再续。“我只关心它的药好不好。至于它的运作模式,是不是在印度销售,或者只是出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陆勇找出一份2011年私下在无锡大学做过的检测报告,分含量比较和质谱比较两个部分,从图表的峰面积显示,送检药品和对比药品的峰值几乎一致。且这种检测“一天就可以做出来”。
“这不足以说明什么,”中国科学院微生物研究所的罗元明博士看过检测报告后说。药物成分检测需要多次重复实验及多批次的样品,而且还需要用标品制作标准曲线,比较耗时,这个报告太简单,只是给出检测器显示的峰面积以及质谱TIC峰面积,还没有任何文字说明。
2017年3月底,刘正琛将 Cyno 的仿制药与格列卫送去中国科学院微生物研究所检验。5月2日,他拿到了检验报告。报告对比了两种规格的 Cyno 仿制药与格列卫,每100毫克仿制药的有效成分伊马替尼比例分别约为格列卫的55%和83%(注:该检测仅测试 Cyno 两个批次的药品,且其中一个批次生产日期较久,存在偏差可能,仅供参考)。
“这种病吧,它不是说你吃了不好短期内能呈现出来,”北京大学人民医院的江倩医生说,“因为这种病如果不吃这类药也可以平均生存三五年,个别长的也有十年,药与药之间正副作用很难说。”她曾发表过一份针对949名患者的研究,结果显示,相对于服用原研药患者,服用仿制药的患者治疗反应较差。而目前服用仿制药的患者可通过非正规途径获得药源,“疏于规范化管理”可能是重要原因。
陆勇出示了一份 Cyno 的伊马替尼生产许可和两份申请表格。该生产许可由印度喜马偕尔邦颁发, 但上面标注的药品种类(other than those specified in Scehdule C,C(1) and (X)),并不涉及处方药范畴。即便如此,喜马偕尔邦药监局的网站显示,该生产许可证的有效期为2010年3月25日到2015年3月24日,而Cyno2017年1月生产的药品上,仍沿用了这一批号。桑杰另一家药企 Gukka 的生产许可证号,有效期也已于2015年到期。
这意味着,Imacy 不仅在专利和技术上是仿制品,没有得到中国市场的准入许可,它在印度的生产也是违规的。
“这个我不知道,”陆勇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我又不是这方面的专家。”
印度的梅农医生表示,如果不具备正规的生产资质,最大的问题在于药品缺乏监管,从而无法保证每批次的品质。我给桑杰发邮件询问,他再未回过我。
每天,陆勇的两部手机不停闪烁,都能收到将近十位病友托他买药的请求。这些人从网上找到了他的联系方式,说自己不懂汇款、不懂英文,网上写的流程也太复杂了。陆勇颇有些怒其不争,“这些患者实际上也是对自己不负责任,因为你这个病是长期服用的,你绝对不能依赖人家,”他说,“你买个手机都要花半天的时间看看它是不是好的,对你人生非常重要的事情,你怎么能够随便看了十分钟以后,马上就说我搞不懂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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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曾鸣采访、撰文:靳锦视觉:梁爽摄影:罗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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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报道本身具有较高的阅读门槛,希望诸位能够先耐心读完报道。
这篇报道具有重大意义,但是在讨论这篇报道作为新闻写作的意义之前,有更紧迫和需要大家关注的地方。希望诸位不仅仅将这作为一个知乎回答,而是作为一件需要你彻底理解和帮助的社会议题来推动。
先说目前最迫切的现状,也可以说是推进此事的几大难点:
1. 中国约有十万慢粒患者,陆勇所掌握的群大概覆盖一万人,也就是十分之一。而他代购、主推的仿制药已经中科院证明有效成分远远小于原研药。也就是说现在全中国十分之一的慢粒患者的生命控制在陆勇一个人手上。而他在慢粒患者中已被封神,慢粒患者以及多数绝症患者圈子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圈子。这些患者极其家属的普遍特点是:
因此,作为“中国仿制药代购第一人”的陆勇,在慢粒患者的圈子里不仅垄断了仿制药的代购,且成为神话般不可动摇的权威存在。在该报道出来之后,极少数知情患者也不敢公开提及、质疑、反对陆勇及其代购的仿制药。而陆勇本人至今没有做出回应。
2. 陆勇是被媒体塑造的。几年前他的故事被称为“中国版达拉斯买家俱乐部”,他被称为“药侠”,超过150家媒体报道过他。于是,人大代表提案,云南省工商联找他合作。宁浩监制、徐峥主演的以他为人物原型的电影《中国药神》即将上映。在此过程中,媒体、政府、资本,没有一方对他进行过深入调查,没有一方对他代购的药进行全盘考察。如今这篇报道无异于让媒体和各个利益方自掌耳光,当年参与制造这起神话的媒体,并没有跟进此事,导致这篇报道并没有获得应有的关注,这也使得这件事目前的后续推进困难重重。
3. “陆勇代购的不是正规仿制药吗?”
陆勇先后代购过两种药,我们可以看到,在他代购第一种、也就是印度Natco生产的Veenat时,是采取向对方寄款的方式。但吃了七年后,他突然换成了Cyno公司生产的Imacy,不仅为它站台宣传,还网购银行卡让患者集资购买,陆勇正是因为网购银行卡才被捕的。而现在,陆勇牵线Cyno和云南药厂合作,这个项目据称投资过亿。
而Cyno合规吗?1. 作为药厂,直接向患者个人售药。2. 收款银行信息一周一变。3. 印度本土药房中买不到,药监局查不到。4. 生产许可证不合规且过期。5. 多位印度慢粒专家证实从未听过。6. 报道中没提到的一点是,这事儿在慢粒圈根本不是秘密。
接下来,针对多数普通人对这件事以及这篇报道产生的错误认知,做一个回答:
1. “中国版达拉斯买家俱乐部。”
这不是一个中国版达拉斯买家俱乐部的故事。或者说,这是一个变种版达拉斯买家俱乐部的故事。多数人可能并不清楚陆勇这个故事的前因,并未仔细看完报道的全文。也是因为这件事经过了多次反转,多数人还停留在最后这个反转的前面一个阶段,认为陆勇是在中国专利药价格昂贵的环境下代购更为便宜的印度仿制药的英雄。并不是这样,所以请不要再将此事定性为“中国版达拉斯买家俱乐部”。
2. “陆勇代购的是仿制药,你懂不懂仿制药和专利药的区别?那不叫假药。”
专利药、仿制药以及陆勇代购的 Cyno公司的仿制药,是三种不同的东西。参见报道原文:
陆勇的故事建立在格列卫的仿制药之上。格列卫是人类第一个分子靶向抗癌药,将慢粒白血病患者的五年生存率提升至90%以上。药也是一门利润惊人的生意,瑞士诺华公司的格列卫年销售额将近50亿美金,延续高溢价的策略,美国市场价格曾7年内翻了两倍,中国的市场价格至今为23500元一盒。对于癌症患者而言,他们别无选择。 仿制药与原研药在剂量、效力等各方面一致,唯一的区别在于没有专利。印度1970年的《专利法》放弃了对药品化合物的知识产权保护,本国企业开始大量生产仿制药,并迅速发展成为支柱产业。一种药在美国上市后几个月,就能在印度找到价格低廉的仿制药。
实际上,在慢粒患者圈,通过代购印度生产的仿制药进行治疗,是非常普遍的情况。在印度,仿制药也是一项非常大也相当成熟的产业。具体到格列卫这种药,合法生产且有同等疗效的仿制药品牌非常多。而陆勇代购的Cyno 公司生产的仿制药,在印度属于违规生产的不合法药物,其有效成分经检测远小于原研药。也就是说,陆勇代购的是仿制药里的非法药品,的确就是假药。
3. “因为在中国购买专利药价格昂贵,有便宜的仿制药为什么不能买?即便是假药。”
如第2点中说明,在印度,能够买到的正规合法的格列卫仿制药非常多,至少有十几家药厂生产,有的还是印度顶级药厂。并且,报道中尚未来得及更新的一点信息是,通过与这些正规厂商进行谈判,如今中国的慢粒患者能通过代购买到的正规仿制药的价格也已降到250左右一盒。陆勇代购的假药是200一盒,早已不具有价格优势。但由于陆勇在代购格列卫仿制药这个领域的垄断地位,很多患者并不知情、也没有能力通过其他渠道购买正规便宜的仿制药。
4. “陆勇代购的药有效成分不足,但有一点效果是一点效果,总比买不起专利药等死要好吧?”“如果能花200块吃到有效成分55%的药,不也很划算吗?”
结合第3点,患者完全可以有合法、安全、有效且同样便宜的仿制药选择。
而且,1. 陆勇一直宣称他所主张的药的有效成分与原研药的相似度高达99%以上,患者并不知道真实情况。2. 有的批次有效成分是原研药的55%,有的是83%,所以患者是该吃两倍的药还是一倍半呢?药能是这样加减乘除吗?3. 乱吃药带来药效的不可控。文章中已经提到江倩医生的报道,吃印仿药的患者后续监控很差,主要原因就是药的来源不明。各位可以查查江倩医生在慢粒圈的地位,她是“慢粒一姐”。
然后终于可以说一下这篇报道就新闻写作而言的重大意义,并对新闻从业者提出一些质疑:
综上所述,《令人生疑的“中国药神”》这篇报道对于陆勇这位“英雄”的揭露,仅仅是一个战斗的开始。至于它能够走多远,是否能够真正引发全社会的关注,是否能够真正挽救千万慢粒患者的生命,必须要靠你——一个不相干的普通人继续推动下去。
这篇回答写完,必然还有许多质疑和讨论,这不重要。因为是否能够得到更多的力量对此事进行关注和跟进,哪怕是质疑、甚至是推翻,都会让事实更加清楚,让药的问题更加明白,这才是这篇回答的重点。
无论是批评还是赞同,在此我作为一个对此事略知一二的普通人,表示感谢。
不涂彩不抹粉不抛光,近年来少见的现实主义力作。更可贵的是,清清楚楚地写中国的事,写印度的事,清清楚楚地表明这是上海,车牌上大大方方印着沪,而现在很多电影已经愈发架空现实了。战争题材写到恐怖分子得虚构一个不存在的国家,犯罪题材得虚构一个不存在的城市。《药神》为中国现实主义挽回尊严。
文牧野眼睛太毒了,观众的笑点、泪点、痛点被他牢牢抓住,徐峥现在不拼演技开始掏心炸肺放脱自我了,药物在中国绝对是个“不可说”,但这个电影说了它能说的,也不显山不漏水的说了它所不能说的,讲的是现实,但看过电影之后才会明白其实是超现实,2018最佳!
王传君所有不被外人理解的坚持,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完美释放。他不是关谷神奇,他是王传君。你看,即使依旧烂片如云,只要还有哪怕极少的人坚持,中国影视也终于还是从中生出了茁壮的根。我不是药神,治不好这世界。但能改变一点,总归是会好的。
炸裂,哭成狗,从观影体验上看,比达拉斯买家俱乐部好,之间隔了差不多五个《动物世界》,导演处女作就这完成度,只能说剧本实在太好。我爸爸也是药神的受益者之一,否则我应该房子也没了。感谢他们🙏。
“今后都会越来越好吧,希望这一天早点来”口罩成为符号,不是雾霾,而是人性的仪式,结尾竟然看到《辛德勒名单》一样的救赎。通俗感人,上海电影节首映哭倒一片,基于真实事件改编的社会意义加分,或许《我不是药神》之于中国,就像《摔跤吧爸爸》之于印度吧…能看到就不错。“其实只有一种病:穷病”
放在豆瓣语境下,是部时至今日终于拍出来的国产“高分韩国电影”。拿现实题材拍商业类型片,社会意义摆在那,群戏也处理得相当不错。对我们国家而言,这样的电影多一部是一部,走一步是一步。
它远远不够好,但是对于现在的中国电影市场来说,它又好得要命。
我就是想实名表扬一下王传君,内地青年演员里竟然也有这种会演戏并且很卖力的实力派演员,这要是搁在好莱坞,他能拿下一座奥斯卡最佳男配。像这样的现实主义题材电影,如果编剧不是韩家女,它可能连拍摄许可证都拿不到,过审更没戏,它在国内的审查制度下没有可复制性,像这样的电影,且看且珍惜吧!
无法想象下一部这样的电影会是什么题材、能是什么题材,感觉就像是领受了上头扔下来的一根肉骨头一样。王传君真的太好了,周一围最后靠在车上等人的那一幕帅得我愿意为他入狱三年……
你的一个举动可能会改变别人的一生,酒吧领班从此爱上了钢管舞。
最喜欢王传君的表演啊,几乎所有泪点都给他了!!而他曾经的同伴们,下月继续拿《爱情公寓》电影版面对观众。这个圈子里还是有不爱赚快钱的年轻演员,真好。
看了一下差评,基本是自诩为独立专业的几个影评人给的吧,果然又要说电影语言,商业媚俗之类,固然把这个题材拍成侯孝贤、蔡明亮那样,影评人会有高潮,但你们其实喜欢的是影院里就坐着你们两三个人那种感觉不是吗?没有这种电影,电影人在时代急速抛弃弱势群体的巨变中,就是完全失语的。
电影能做到的好,这部电影都做到了。剩下的是这个时代不让它更好。在我们刚刚经历过的时代巨变洪流之中,有无数这样的小人物在时代洪流中艰难生存着,同时在竭力不丢失他们的灵魂。终于有这样一部电影,让我们能够看到时代,看到善意,看到希望。希望这部电影也能被这个时代善待。
特效是真实人性,特技是上映成功。
最大的病,其实是穷病。真的被感动了,整体都很成熟,也有些许韩片的影子。几个演员表演都非常出色。可看性和内在的表达都不错。这个世界最荒诞在于,越贴近真实,真实越荒诞。人这一生,太不易了。最后,王传君,加油哦!
人生建议:别买零食,吃不下的。
虽不算完美,有些国产片的小毛病,但牛逼在于华语片环境下这个故事和题材,以及所有的演员。敏感的社会话题,法外义侠的设定,对现实的反衬,对制度的思考,群戏太棒。徐峥和宁浩,在《无人区》之后又一次探明了审查的底线,还有这个类型片的价值,对于华语片意义重大
这不是“中国版《达拉斯买家俱乐部》”,这是中国的真实事件改编的中国电影,是属于我们自己的电影,不知道就去百度一下“陆勇”。
祝贺学院硕士毕业生文牧野出手不凡,导演了这样一部扎实、感人、有见地的处女作!看片中常在想:在疾病、死亡面前,一些常规的道义、是非怎么都成了反意?先人说过“合情合理才是好法。”那么实践证明已经不合情理的法律规章就应该改掉它!直面现实,促人思索,这样的作品值得夸赞!
小时候路过一家药店,门口的对联写着“只愿世间无疾病,何愁架上药染尘”